夜色如墨,训练基地渐渐安静下来。阮宁轻手轻脚地下床。
她借着手机微弱的光亮,摸黑取出藏在枕头下的笔记本,溜进了宿舍楼尽头的公共休息室。
休息室空无一人,只有墙角的监控摄像头闪着微弱的红光。
阮宁选择了一个背对摄像头的角落坐下,翻开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主题曲的舞蹈分解动作和歌词标注。
她揉了揉酸痛的手腕,连续十二小时的高强度训练让她的肌肉发出抗议,但大脑却异常清醒。
突然,休息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阮宁迅速合上笔记本,转头看去,是赵雨萱。
高挑的混血女孩穿着黑色训练服,手里同样拿着笔记本,看到阮宁时明显愣了一下。
“刚看你的床铺空了,我还想着你去哪了,还不睡?”赵雨萱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沙哑。
阮宁点点头:“再练一会儿。”
赵雨萱犹豫片刻,走到阮宁对面的沙发坐下,打开自己的笔记本。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赵雨萱突然开口:
“网上的事,你别太在意。这个圈子里,嫉妒是最常见的情绪。”
阮宁挑眉看向她:“你相信那些传言?”
“不信。”赵雨萱干脆地回答。
“我看过你的初舞台,实力做不了假。”
她顿了顿,“不过,傅老师对你的态度确实特别。”
阮宁心头微动。连赵雨萱都注意到了?
赵雨萱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我来这个节目之前,在H国训练了三年。见过太多导师和学员,但从没见过傅临渊这样的。”
她压低声音,“他看你的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普通学员。”
“更像在看一件已经贴上标签的私人物品。”
赵雨萱那句几乎挑明的话,像块烧红的炭,猝不及防地丢进阮宁耳朵里。
阮宁只觉得“嗡”的一声,所有的血液似乎都涌上了头顶,脸颊滚烫得能煎熟鸡蛋。
心脏疯狂擂鼓,震得她指尖都在微微发麻。
她甚至不敢去看赵雨萱那双过于锐利的眼睛。
只能死死盯着自己摊开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舞蹈分解图示。
那些熟悉的线条和箭头,此刻却扭曲成了毫无意义的涂鸦。
窒息。
就在这粘稠的沉默快要将她压垮时,一瓶带着凉意的水,轻轻碰了碰她蜷缩的手背。
阮宁猛地抬头。
赵雨萱已经收回了那副审视的表情,脸上没什么波澜,只是把水瓶又往前递了递。
声音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想堵住他们的嘴?”
阮宁没反应过来。
赵雨萱下巴朝休息室中央那片空地微微一扬。
“用汗水,”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比用嘴快。”
这简短的一句话,像冰水骤然淋在烧红的铁块上。
“滋啦”一声,阮宁混乱焦灼的心绪反而奇异地冷静下来。
那些关于傅临渊的揣测,网上恶意的流言,无形的压力。
瞬间被这句话暂时逼退到角落。
她吸了口气,胸腔里那股横冲直撞的慌乱沉淀下去,只留下一种更纯粹,更原始的不甘和倔强。
她接过那瓶水,冰凉的触感顺着掌心蔓延。
用力点了点头,喉咙发紧,只挤出一个字:“嗯。”
赵雨萱没再说话,直接起身走到墙边,关掉了休息室过于明亮刺眼的主灯。
只留下角落一盏落地灯,昏黄柔和的光晕如同舞台的追光,恰好圈住沙发前那一小片空地,也圈住了她们两人。
她踢掉脚上的软底鞋,赤足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对着那面巨大的落地镜,微微屈膝,摆出一个基础爵士的起始姿态。
目光沉静地看向镜中的自己,也看向镜中映出的阮宁:“编舞组下午放的那段副歌,扒完了么?”
阮宁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证明,就从这里开始。从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律动,每一次肌肉的精准控制开始。
她拧开瓶盖,仰头灌下一大口冰水。
让那股凉意直冲下去,压下喉咙口的干涩和最后一丝杂念。
阮宁把笔记本推到一边,也踢掉鞋子,赤足站到赵雨萱身边稍后一点的位置。
身体自然而然地对准了镜子,肩背绷直,下颌微收。
“还没完全顺下来,”阮宁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带着训练后的微哑,“还剩最后四个八拍。”
“好。”赵雨萱言简意赅。
她掏出自己的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几下,找到下午导师展示时她偷偷录下的那一小段模糊视频。
她将手机音量调到最小,放在旁边的矮几上,确保那细碎的音乐节拍只有她们两人能勉强捕捉到。
“从第一个八拍开始,数着来。”赵雨萱的目光锁定了镜子里两人预备动作的倒影。
手机里传出的音乐片段微弱,混杂着不可避免的杂音。
但在寂静的凌晨,这点微弱的声音却成了唯一的指引。
汗水早已浸透了训练服单薄的布料,紧贴在皮肤上。
每一次大幅度的甩头,每一次竭尽全力的延伸,每一次需要瞬间爆发的定点,都像在榨取身体里最后的水分。
休息室没有窗户,只有那盏落地灯散发着热量,空气闷热地让人透不过气来。
阮宁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和粗重的喘息,如同破旧的风箱在胸腔里拉扯。
不知多久后,两人几乎是同时脱力地停了下来,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
汗珠顺着下颌不断滚落,砸在光洁的地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训练服的颜色被汗水染得更深,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因过度疲惫而微微颤抖的线条。
就在这粗重喘息交织的短暂空白里,赵雨萱突然开了口。
声音因缺氧和疲惫而更加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
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遥远旧事:
“在H国那三年,挤在十几个人一间的练习室里,每天睁眼就是练,练到闭眼,没人觉得我能出道。”
她直起身,用手背狠狠抹了一下下巴上不断汇聚滴落的汗水。
目光没有焦点地投向镜子里两人狼狈的倒影,又似乎穿过了镜子,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连我自己,有时候半夜醒来,看着天花板,都觉得像个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