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
一个穿着粗布短褂、皮肤被晒得黝黑的少年,背着一个小小的行囊,嘴里叼着根草茎,脚步轻快地走在回城的土路上。他叫阿竹,前几日跟邻村的小伙伴约好了去几十里外的山里掏鸟窝、摘野果,玩野了心,今日才恋恋不舍地回来。
离家几日,他心里还惦记着娘答应给他做的烙饼,惦记着妹妹是否又用他的弹弓打了麻雀,惦记着城门口王老爹摊子上那甜滋滋的麦芽糖。
远远地,已经能望见城池那熟悉的轮廓了。
阿竹脸上露出笑容,加快了脚步。
但越走越近,他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了。
不对劲。
太安静了。
往常这个时候,城门口应该有不少人进出,挑担的货郎、归家的农夫,甚至能听到守门兵丁懒洋洋的吆喝声。
可现在,城门口空荡荡的。城门……甚至像是被什么东西砸烂了一般,歪斜地敞开着。
一股若有若无的、难以形容的怪味儿顺着风飘过来,不是炊烟,不是泥土香,而是一种……像是很多东西突然烂掉了的、沉闷的腥臭。
阿竹的心跳莫名开始加速,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他扔掉草茎,跑了起来。
越靠近城门,那股怪味越浓。城墙上……似乎有一些深色的、干涸的泼溅痕迹。
他冲进城门。
然后,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中,猛地僵在原地。
眼睛难以置信地瞪大到极致,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和震惊而剧烈收缩。
街道……他熟悉的、热闹的街道,此刻一片死寂。
没有叫卖的小贩,没有奔跑的孩童,没有熟悉的邻居。
只有……尸体。
干瘪、灰败、扭曲的尸体,以各种绝望的姿态倒在路边、窗前、街心。有些甚至已经不成人形,像是一截截被抽干了水分的枯木。
房屋倒塌了大半,焦黑的断壁残垣上覆盖着一层诡异的、灰黑色的薄霜。空气中弥漫着浓得令人作呕的死气和血腥味,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冷。
繁华的城池,变成了巨大的、露天的坟场。
“不……不……”阿竹的嘴唇哆嗦着,发出破碎的气音。他踉跄着向前走了几步,腿一软,差点摔倒。
他看到了街角李婶的绣摊,丝线散落一地,和李婶那具缩在摊子后、面目扭曲的干尸混在一起。
他看到了平时总逗他玩的铁匠张大叔,那把巨大的铁锤还握在手里,但他整个人却像被风干了无数年。
“爹……娘……小妹……”阿竹像是终于从噩梦中惊醒,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喊,发疯般朝着家的方向冲去!
他跌跌撞撞,一路不知摔了多少跤,爬过冰冷的尸体,踩过凝固发黑的血洼。
家呢?我家呢?
他熟悉的那条小巷不见了,只剩下一片废墟。
他徒劳地用双手在砖石瓦砾中挖掘,指甲翻裂,鲜血淋漓却毫无知觉。
“爹!娘!小妹!你们在哪啊!回答我啊!”他一边哭喊一边挖,声音嘶哑,满脸都是泪水和灰土。
最终,他在一堆焦黑的木料下,挖出了一只小小的、熟悉的、已经烧焦一半的草编蚱蜢——那是他前几天刚编好送给妹妹的。
阿竹的动作彻底停住了。
他呆呆地看着手里那只丑陋的、焦黑的蚱蜢,又缓缓抬头,看着周围这片无边无际的死亡和废墟。
整个世界,在他离开的短短几天里,彻底崩塌了。
所有的亲人,所有的熟悉的面孔,所有的烟火气……都没了。
巨大的、无法理解的悲痛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彻底淹没。
“啊啊啊啊啊——!!!!!”
少年猛地仰起头,对着灰暗的天空,发出了撕心裂肺的、不似人声的痛哭。那哭声里充满了至极的悲伤、茫然、恐惧和愤怒,在这片死寂的废墟上空久久回荡,显得格外凄厉和无助。
他跪在废墟上,拳头一下下捶打着地面,直到血肉模糊,哭声从嘶嚎变为哽咽,再到无声的颤抖,只有眼泪依旧不停地滚落,混着手上的血,滴落在焦土之上。
为什么?
发生了什么?
他不过是出去玩了几天……为什么会来……家就没了?
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冰冷的恐惧和蚀骨的悲痛,啃噬着他年仅十几岁的心脏。
而在他看不见的远方,毁灭了这座城的元凶,正拖着那杆招魂的邪幡,朝着下一个可能有“食粮”的地方,漠然前行。
留下的,只有废墟,尸骸,和一个孩子破碎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