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文学
高质量网文粮草推荐

第3章

在王振的带领下,他们拐进了南锣鼓巷胡同。最终,吉普车停在了一个挂着95号门牌的院落前。

斑驳的朱漆大门上,门楣正中一行褪色的红漆字迹依然清晰——“听毛主席话,跟着党走”。门旁墙角,一个老旧的公用自来水龙头正不紧不慢地滴着水,下面接着一个豁了口的瓦盆,积了半盆浑浊的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蜂窝煤燃烧不完全的呛人气味,混杂着家家户户飘出的、若有若无的饭菜香。

“就是这儿了!”王振指着大门,用他那标志性的浓重河南口音说,“进去吧,以后这就是恁们的家了!”

王振推开虚掩的大门,领着二人穿过影壁。

刚进前院,原本聚在一起闲聊的几个妇人瞬间噤声,几道目光如同探照灯般齐刷刷地扫了过来。当她们对上王振那身军装和锐利眼神时,又立刻低下头,假装专心致志地纳着鞋底、择着韭菜。

只有一个穿着臃肿黑棉袄的老婆子,浑浊的三角眼在两人身上一扫,见他们两手空空,连个行李卷都没有,便不屑地往地上啐了一口,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音量嘟囔:“穷鬼!看着人高马大的,怕不是以后还要从我们家棒梗嘴里抢窝头吃!”

王振没理会这些,径直将他们领进中院,指着右手边,正对着中院西屋的两间空房说:“就是这两间,挨着,方便照顾。”

他将两串黄铜钥匙和盖着街道办红戳的临时户籍证明,一并交到陈石手中。

“俺的任务就到这儿了,剩下的,就靠恁们自己了。”王振拍了拍陈石的肩膀,又对孟瑶郑重地点了点头,转身大步离去。

随着王振的身影消失在垂花门外,院子里那股无形的压力似乎也随之消散,窃窃私语声如潮水般重新涌起。

这两个新来的“空降户”,立刻成了院里最大的谜团。男的高大英武,女的清秀柔弱,看着亲密无间,却偏偏分了两间房,这在一九六六年的四九城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古怪。

隔着自家窗户,一个戴着眼镜的瘦高男人正悄悄打量着。他习惯性地扶了扶镜腿,那上面用黑色胶布密密实实地缠了三圈。他心里的小算盘已经拨得飞快:两个人,两间房,那就是双份的卫生费。看着像军人转业,应该有补助,但不知道是什么级别,好不好打交道……

陈石和孟瑶对周围那些探究的目光恍若未闻。

他们推开吱呀作响的房门,一股沉寂多年的灰尘气息扑面而来。陈石二话不说,挽起袖子,走到一张积满灰尘的八仙桌旁,双手抓住桌沿,竟单手就将这沉重的实木桌子提了起来,稳稳地放在一边。当他手掌落下时,那厚厚的灰尘上,留下了一个清晰无比的掌印。

孟瑶则找来一块破布,在龙头下沾湿。她下意识地将抹布整整齐齐地叠好,才开始擦拭布满蛛网的窗棂。动作因长期不从事家务而略显生疏,但那份专注与认真,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就在这时,两个男人一前一后地走了过来。

走在前面的,是个挺着肚子的中年男人,中山装左胸口袋上,一枚崭新的七级锻工证在夕阳下闪着光。他手里拿着一个“红星”牌笔记本,另一只手夹着一支钢笔,走得四平八稳,官气十足。

跟在他身后的,正是那个戴眼镜的瘦高男人,他双手背在身后,手指习惯性地捻动着,仿佛在数着无形的钞票。

“咳!”挺肚子的男人走到门口,先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可惜火候不到,反倒把自己呛了一下。他用钢笔敲了敲笔记本,摆出官僚腔调:“新来的同志,我是院里管事的贰大爷刘海中。你们是哪个单位的?来我们院,要先登记。”

后面的眼镜男立刻见缝插针,用他那标志性的设问句补充道:“是啊,这院里住着的,可都是根正苗红的工人阶级。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们成分好,觉悟高嘛!你们二位是?”

陈石懒得跟他们废话。

他从口袋里直接掏出那两份介绍信,递了过去。动作干脆利落。

眼镜男叁大爷阎埠贵习惯性地伸出手指,下意识就想往嘴边凑,准备蘸点唾沫去接,却被贰大爷刘海中一把抢了过去。

刘海中展开信纸,先看到孟瑶那份,他皱着眉,一字一顿地念了出来:“首……首钢医院……骨科……医生?”

“哎哟!”他话音未落,旁边的阎埠贵眼睛瞬间就亮了,那光芒几乎要穿透镜片。他一把从刘海中手里夺过信,脸上笑成了一朵菊花,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原来是医生同志!真是稀客啊!以后我们院里谁要是有个磕磕碰碰、腰酸腿疼的,可就指望您了!”他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以后看病挂号,这得省多大的事儿啊!

刘海中脸上有些挂不住,哼了一声,从阎埠贵手里又把信抢回来,去看陈石那份:“红星轧钢厂……学徒工。”

哦,一个学徒工。刘海中的腰杆瞬间又挺直了,鄙夷之情溢于言表。他看着陈石,官威更足了:“轧钢厂的学徒工啊,那以后就是我手底下的兵了。年轻人,到了厂里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听从老师傅的教导,知道吗?”

他还想再以长辈和院里领导的身份,对陈石“敲打”几句,教教他“院里的规矩”。

陈石一直沉默地看着他们表演,直到刘海中唾沫横飞地说完,他才缓缓抬起眼。他没有看刘海中的脸,目光反而落在了刘海中那只捏着钢笔、微微颤抖的手上。

随即,陈石抬起自己的手,用两根手指,将刚才单手拎桌子时沾上的一点灰尘,轻轻捻掉,然后漫不经心地在自己裤腿上擦了擦。

仿佛刚刚碰了什么脏东西。

刘海中准备好的一肚子官腔,瞬间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一个字也咯不出来了。

他强撑着场面,嘴唇哆嗦了两下,干巴巴地挤出一句:“嗯……年轻人,有干劲是好事。”

说完,他一把拉住还在跟孟瑶套近乎、打听骨科哪个大夫最权威的阎埠贵,灰溜溜地走了。

“哎,老刘,你拉我干嘛?我还没问清楚……”

“走走走!”

直到走远了,阎埠贵才回头看了一眼,压低声音对刘海中说:“这小子眼神不对劲,跟狼崽子似的,瘆人。”

赶走了两只苍蝇,陈石转过身,看到孟瑶正看着自己,眼中是全然的信任和依赖。屋子虽然破旧,但有了她,便有了家的雏形。

他心中一暖,走上前,用袖子轻轻擦去她鼻尖上沾的一点灰尘,动作笨拙却异常温柔。

他看着她的眼睛,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承诺道:“等着。我去供销社,买最肥的鱼,再割二斤肉。今晚,咱们吃肉,喝鱼汤,管够。把这四年欠的,都给你补回来。”

孟瑶被他这副样子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心头的阴霾仿佛都被这一笑吹散了些许。她用力地点了点头,眼中闪着晶莹的泪光。

陈石拿着张国华给的钱和一叠花花绿绿的票证出了门。这是他第一次在这个世界独立进行经济活动,他一边走,一边仔细辨认着粮票、布票、肉票、工业券,那专注的神情,不亚于当初在丛林里保养他的军匕。

孟瑶则留在屋里,哼着不成调的歌,将两人仅有的两套干净军装整齐地叠好,放在床头,脸上带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傍晚,轧钢厂电影放映员许大茂骑着他那辆锃亮的二八大杠回了院。

他将车稳稳停好,习惯性地弯腰,用手弹了弹裤腿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一抬头,正好看见在自家门口,弯腰擦拭门框的孟瑶。

夕阳的余晖如金色的纱幔,轻轻披在她身上。她因劳作而微微出汗,几缕调皮的发丝贴在光洁饱满的额头上,苍白的脸颊也泛起了一层健康的红晕。身形纤细,却因弯腰的动作,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

许大茂的眼珠子,瞬间就直了。他眼珠一转,计上心来,整理了一下衣领,迈着自以为最帅的步子,径直走向那个让他口干舌燥的倩影。而此时,孟瑶正沉浸在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中,对身后悄然接近的人,一无所知。

微信阅读

评论 抢沙发

登录

找回密码

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