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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中央艺术大学舞蹈系的排练厅,四壁镶嵌着巨大的落地镜,将空间无限延展。光滑的枫木地板上,一群身姿挺拔的舞者正随着钢琴伴奏,进行着标准的芭蕾基训。开、绷、直、立,每一个动作都要求精确到指尖的弧度与脚尖延伸的极限。空气里弥漫着松香、汗水和一种近乎神圣的秩序感。

苏珊桃站在队列中,身体本能地跟随着指令做出反应。她的动作标准,甚至带着一种超越常人的流畅美感。然而,那双总是盛满星辰般光芒的眼睛里,此刻却蒙着一层淡淡的、不易察觉的倦怠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束缚感。

讲台上,系里以严谨著称的孙教授背着手,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每一个细节:“停!第三排左二,苏珊桃同学!”孙教授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你的Arabesque(迎风展翅),后腿高度是够了,但延伸感呢?那种欲乘风归去的‘势’在哪里?不要只追求形似!芭蕾是线条的艺术,更是灵魂的延伸!重新来!”

苏珊桃抿了抿唇,调整呼吸,再次将身体舒展到极致。后腿高高抬起,绷直的脚尖仿佛要刺破空气。线条完美无瑕。但孙教授依旧蹙着眉:“感觉!我要的是感觉!那种挣脱地心引力的轻盈感!不是木头桩子!” 周围的同学投来或同情或探究的目光。

苏珊桃放下腿,微微喘息。轻盈感?她当然有!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空气流过肌肤的细微触感。但在这种极度强调规范、追求“绝对正确”的框架下,她感觉自己澎湃的感知力和天马行空的创造力,如同被关进了精致的鸟笼。每一次抬臂、每一次旋转,都仿佛带着无形的镣铐。传统是基石,但对她而言,基石之上,应该有更自由、更壮阔的天空。

下课后,苏珊桃婉拒了同学去食堂的邀请,脚步轻快地走向那座掩映在绿树丛中的白色小楼——她的“缪斯之巢”。一进门,她就被二楼那个充满未来感的房间中央的设备牢牢吸引。

初代的舞台级“全感官沉浸”原型机静静地矗立在那里。它并非科幻电影中那种笨重的舱体,而是一个造型流畅、充满艺术感的弧形座椅,表面覆盖着柔和的哑光材料。与之相连的是一个半透明的头盔,内部布满了密密麻麻、闪烁着微光的微型传感器节点,像一件精致的艺术品。旁边还有配套的体感手套和脚部传感板。

林薇(通过墙上的高清屏幕进行远程指导)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珊桃,准备好了吗?第一次体验,建议从温和的场景开始。比如…敦煌莫高窟第328窟,飞天。”

“准备好了!林薇姐!”苏珊桃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她飞快地换上轻便的训练服,坐进那符合人体工学的座椅。座椅自动调整角度,完美贴合她的身体曲线。她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戴上那头盔。视野瞬间被柔和的微光覆盖。

“系统启动,场景载入:敦煌·328窟·飞天。”

林薇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下一秒!

苏珊桃的感官世界,被彻底颠覆了!

视觉:不再是排练厅冰冷的镜墙,而是置身于一个恢弘、幽暗的石窟之中!巨大的佛像在摇曳的酥油灯光下散发着慈悲而庄严的光晕,四周墙壁上,历经千年风霜的壁画色彩依旧浓烈而神秘!那些衣袂飘飘、姿态曼妙的飞天,不再是画壁上静止的图像,而是在她眼前、在她身周,轻盈地飞舞、盘旋!她们身上的璎珞闪烁着微光,飘带如同拥有生命般在空气中舒卷流淌!

听觉:空灵、悠远的梵呗吟唱仿佛从石窟的每一个角落、从时光的深处幽幽传来,伴随着若有若无的风铃叮当,还有丝竹管弦的袅袅余音,共同编织成一曲直达灵魂的天籁!这声音不再是外放的音响,而是仿佛直接在她的颅骨内共鸣!

触觉: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竟清晰地“感觉”到了一缕微凉的、带着沙砾气息的微风拂过!那是沙漠夜晚的呼吸!她甚至能“触摸”到壁画上那些斑驳的、带着历史厚重感的矿物颜料颗粒!当她试图模仿一个飞天的舞姿抬起手臂时,体感服下的微型驱动器精准地模拟出了飘带拂过手臂的轻柔触感和空气的阻力!

嗅觉:一股奇异的、混合着古老矿物颜料、陈年香料、酥油灯燃烧以及干燥沙石的特殊气息,丝丝缕缕地钻入她的鼻腔!这气息如此真实,带着历史的尘埃感和宗教的肃穆感,瞬间将她拉入了那个遥远的时空!

失重感:当她的目光追随着一位急速升腾的飞天时,座椅的悬浮系统瞬间启动!她的身体仿佛真的脱离了地心引力,感受到了一种奇妙的、向上漂浮的轻盈感!虽然短暂,却无比真实!

“啊……”苏珊桃忍不住发出一声低低的、带着哭腔的惊叹。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头盔内的视线(系统自动调整清晰度)。那不是悲伤的泪水,而是灵魂被极致之美彻底击穿的震撼与感动!她感觉自己不再是舞者苏珊桃,而是化身成了壁画中的一缕飞仙,融入了那千年不灭的艺术精魂之中!所有的束缚感在那一刻烟消云散,只剩下纯粹的、与美共舞的自由!

* * *

几天后,排练厅的气氛却截然不同。沉重的低音鼓点如同擂动的心脏,压抑的弦乐撕裂着空气。苏珊桃独自站在空旷的场地中央,汗水浸透了她的黑色练功服,黏在光洁的脊背上。她的肢体紧绷,每一次发力都带着力量,但眉宇间却凝结着一团化不开的焦躁和…空洞。

她正在排练一支全新的现代舞作品《茧·渊》。编舞老师的要求极其苛刻:要表现一种被困在绝望深渊、挣扎着撕裂束缚、最终在毁灭中寻求新生的极致情绪张力。前半段“困茧”的压抑和挣扎,苏珊桃凭借出色的肢体控制力尚能勉强驾驭。但到了最关键的后半段——“渊底爆发”和“撕裂新生”,她无论如何也找不到那种冲破一切、带着毁灭性力量的爆发点。她的动作依旧精准,力量十足,但总觉得隔了一层,缺少那种能点燃观众灵魂的、源自生命本源的呐喊感。

“停!”编舞老师(一位以严厉著称的中年女性)皱着眉头打断,“珊桃!力量!我要的是从骨头缝里迸发出来的力量!是灵魂被撕扯的痛感和挣脱后的狂喜!不是肌肉的发力!你现在跳的,是技术,不是艺术!更不是生命!” 她的批评毫不留情。

苏珊桃大口喘着气,汗水顺着额角滑落。她颓然地垂下手臂,眼神里充满了挫败。她能理解老师描述的那种感觉,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那种深渊般的绝望和撕裂的痛苦,但她的身体和情绪,却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阻隔着,无法将那种极致的“感知”转化为同等强度的“表达”。她被困住了,困在了自己感知的“茧”里。

回到“缪斯之巢”,苏珊桃疲惫地倒在沉浸座椅里,心情低落。她看着那个头盔,第一次对它产生了一丝无力感。敦煌的美能让她感动落泪,但《茧·渊》需要的不是感动,是毁灭与重生的核爆级力量。她需要更强大的冲击,来打破自己内心的屏障。

她烦躁地打开与“磐石”工作站的安全通讯频道,想找姐姐说说话,哪怕只是听听她清冷的声音。频道接通,出现在屏幕上的却是陆岐温和的笑脸:“珊桃?玉橙正在处理一个紧急数据流,暂时没空。有事吗?”

苏珊桃有些失望地撇撇嘴,随口抱怨道:“没什么大事,就是排练卡住了,要表现一种‘宇宙大爆炸’级别的绝望和爆发,找不到感觉,快烦死了……”

陆岐理解地点点头,安慰道:“别急,艺术创作需要灵感……” 他话还没说完,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等等!宇宙大爆炸?绝望和爆发?玉橙那边正好在模拟一段超新星爆发的极端天体物理数据流,可视化效果特别震撼,你要不要看看?说不定有启发?”

“超新星?爆炸?”苏珊桃茫然地眨眨眼,她对天体物理一窍不通。但“爆炸”和“震撼”这两个词,莫名地戳中了她此刻的需求。“好啊!看看就看看!”

很快,一段经过高度加密处理、只保留可视化核心的动态数据流传输了过来。苏珊桃深吸一口气,再次戴上了沉浸头盔。

“场景载入:超新星遗迹·船帆座脉冲星。”

林薇的声音带着一丝好奇。

这一次,没有悠扬的梵音,没有绚丽的色彩。

视觉:一片冰冷、死寂、近乎绝对黑暗的宇宙深空。只有远方,一颗巨大到令人窒息的、濒临死亡的恒星,正在无声地膨胀、扭曲!它的表面翻滚着地狱熔岩般的狂暴能量流,色彩是刺目的蓝白和象征毁灭的暗红!突然,恒星的核心向内疯狂塌陷!时间仿佛被拉长,又在瞬间压缩到极致!然后——

无声的、却比亿万颗太阳同时点亮还要刺眼的光芒猛然爆发!恒星的外壳被彻底撕碎!物质以接近光速向四面八方喷射!形成一圈圈瑰丽而致命的冲击波涟漪!星云尘埃被瞬间照亮、电离、吹散!一个旋转的、散发着致命辐射的脉冲星残骸在爆炸的中心诞生!

听觉:系统模拟出一种低沉到近乎次声波、却又蕴含着恐怖能量的“嗡鸣”!那是时空被极致能量扭曲的哀嚎!是物质被彻底粉碎的悲鸣!没有旋律,只有纯粹的、毁灭性的力量轰鸣!

触觉:座椅的悬浮系统模拟出狂暴的引力扰动和能量冲击波!苏珊桃感觉自己的身体像一片落叶,在无形的宇宙风暴中被疯狂撕扯、抛掷!体感服下的微型驱动器猛烈地震颤着,模拟着物质洪流冲击身体的恐怖力量感!窒息!毁灭!无处不在!

嗅觉/味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高温金属汽化混合着电离尘埃的、冰冷而灼热的“宇宙尘埃”气息弥漫开来!带着死亡与新生的残酷气息!

绝对的冰冷!绝对的狂暴!绝对的毁灭!以及在那毁灭的中心,新生的脉冲星如同冷酷的死神之眼,旋转着,向宇宙宣告着旧秩序的终结!

“啊——!!!” 苏珊桃在头盔内发出一声无声的、灵魂被彻底撕裂的尖叫!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被极致毁灭之力彻底引爆的、源自生命最深处的共鸣!《茧·渊》中那种苦苦追寻的、撕裂束缚、在毁灭中寻求新生的力量感,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理智屏障和技巧束缚!

现实中的排练厅。

苏珊桃猛地摘下头盔,甚至来不及擦去满脸的汗水。她的胸膛剧烈起伏,眼神却亮得吓人,仿佛燃烧着刚刚目睹的超新星余烬!她冲到排练厅中央,没有音乐,没有灯光,只有她急促的呼吸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

她闭上了眼睛。

脑海中,不再是编舞老师要求的动作分解,而是那片冰冷宇宙中恒星崩塌、物质洪流喷射、脉冲星诞生的毁灭图景!那种被极致力量撕扯、粉碎、又在灰烬中凝聚新核心的感觉,如同烙印般刻在她的灵魂里!

她的身体动了!

不再是精确控制的芭蕾线条,而是充满了原始野性和爆发力的扭曲、挣扎、翻滚!她的肢体仿佛被无形的宇宙风暴拉扯,动作大开大阖,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疯狂!每一次蹬地都像恒星核心的塌陷,充满绝望的力量;每一次扬臂都如同物质洪流的喷发,带着撕裂一切的狂怒!她的表情在痛苦与狂喜之间扭曲变幻,汗水随着剧烈的动作飞溅!

没有音乐,但她的身体本身就是最震撼的乐章!空气中仿佛回荡着超新星爆发的无声轰鸣!

当最后,她以一个极度扭曲、却又蕴含着新生力量的姿态定格在地板上时,整个排练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编舞老师早已目瞪口呆,手中的笔掉在地上都浑然不觉。其他闻声赶来的同学和老师,隔着玻璃门,看着里面那个仿佛刚从地狱深渊爬出来的身影,震撼得说不出话。

苏珊桃剧烈地喘息着,汗水在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她缓缓抬起头,眼神依旧炽热,却多了一丝劫后余生的清明。她做到了!她终于找到了那个“核爆点”!

* * *

“磐石”工作站内。

苏玉橙刚刚处理完那段紧急数据流。她摘下特制的降噪耳机,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屏幕上自动弹出了一个提示框:

【来自“缪斯之巢”同步数据:神经传感记录(高强度沉浸体验·超新星爆发模拟)已接收完毕。】

这是苏珊桃之前同步过来的舞蹈神经传感数据,用于研究艺术表达与神经信号的关联。苏玉橙本打算稍后再分析,但此刻,一段被标记为“高情绪负载峰值”的数据片段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点开那段复杂到令人眼晕的神经信号图谱。屏幕上,代表不同脑区活动的彩色线条疯狂地交织、跳动、形成极其复杂无序的波形。这是苏珊桃在模拟超新星爆发时,大脑承受极限情绪冲击的反应记录,充满了混乱和狂暴的峰值。

苏玉橙的眉头习惯性地微蹙,指尖在触摸板上滑动,试图寻找某种规律。这数据太“脏”了,充斥着大量因极端情绪刺激而产生的、看似无用的“噪音”。她下意识地调出了自己正在优化的“星轨压缩”算法模型。这个模型在处理极端混沌数据流(如之前模拟的国家级超算中心数据洪流)时,最大的瓶颈就是如何高效过滤掉那些强情绪关联的冗余噪音信息。

就在她的目光在狂暴的神经信号波形和“星轨压缩”算法中负责情绪噪音过滤的模块之间来回扫视时,一个极其细微的发现让她骤然屏住了呼吸!

在那片看似完全无序的神经信号风暴中,在那些因恐惧、震撼、痛苦而飙升的峰值之间,竟然隐藏着一种极其微弱、却又异常稳定的周期性“基底波动”!这种波动的频率非常独特,像是一种生物节律的“锚点”,顽强地抵抗着情绪风暴的冲击!更关键的是,这种基底波动的模式,与她正在研究的、用于稳定赵刚神经毒素解药效用的某种“神经调制信号”有惊人的相似性!

【情绪冗余噪音…并非完全随机…存在可识别的生物节律锚点…】苏玉橙的思维如同被一道闪电劈开!她之前一直试图用复杂的算法强行剥离情绪噪音,却忽略了噪音本身可能蕴含的、对抗噪音的“密钥”!

她立刻将苏珊桃这段神经传感数据中的“基底波动”模式提取出来,作为一个新的“调制模板”,尝试性地导入到“星轨压缩”算法的情绪噪音过滤模块中!

屏幕上,原本在处理高情绪负载数据时效率低下、资源消耗巨大的算法模块,如同被注入了一剂强心针!那些狂暴无序的“噪音”峰值,在新的调制模板引导下,其能量竟然开始被部分“引导”和“共振吸收”!虽然无法完全消除,但数据流的整体熵值开始显著下降,核心信息的提取效率瞬间提升了一个数量级!

冰冷的代码逻辑与炽热的艺术神经,在这一刻,通过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产生了奇妙的共鸣!

苏玉橙看着屏幕上效率飙升的算法模块,镜片后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光芒。她拿起加密通讯器,接通了“缪斯之巢”。

“珊桃。”苏玉橙的声音依旧清冽,却带上了一丝平时少有的、几乎可以称之为“温度”的东西,“你那段‘宇宙爆炸’的数据…很有用。帮了大忙。”

屏幕那头,刚刚洗完澡、浑身还冒着热气的苏珊桃,正对着镜子欣赏自己排练后“伤痕累累”却成就感爆棚的身体,听到姐姐的话,她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绽放出比阳光还要灿烂的笑容:“真的吗?姐!我的‘发疯’还有这用处?”她得意地晃了晃脑袋,“那下次我再多‘爆炸’几次给你看!”

苏玉橙的嘴角,在无人看到的角落,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她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切断了通讯。目光重新回到屏幕上那效率大增的算法模块和旁边依旧在疯狂跳动的神经信号图谱。

林薇站在工作站的一角,全程目睹了这一切。她的目光在苏玉橙沉静的侧脸和屏幕上那两股奇异交融的数据流之间来回移动,眼神中充满了震惊和一种更深层次的思考。她拿起加密记录板,快速地写下几行字:

【观察记录:目标“缪斯”(苏珊桃)沉浸式艺术体验产生的极限神经传感数据,对目标“智脑”(苏玉橙)的关键技术研发(“星轨压缩”算法)产生了显著的、意想不到的优化效果。两者能力存在深层次互补可能性。建议:提升姐妹协同训练与数据共享优先级。潜在价值:不可估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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