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穿过明德中学高大的玻璃窗，在光洁如镜的走廊地面上投下斜长的光影。下课铃刚响过，人潮涌动，空气里弥漫着少年人特有的喧嚣和活力。苏玉橙抱着几本厚重的原版物理和数学专著，像一叶孤舟逆流而行，步履平稳，目标明确地走向图书馆的方向。她微微低着头，细框眼镜的镜片反射着冷光，将周遭的嘈杂自动过滤成背景噪音。
“哎呀——！”
一声刻意拔高的惊呼在苏玉橙身侧响起。紧接着，一股不小的力道撞在她手臂上。她抱着的几本书顿时脱手而出，“哗啦”一声散落在光亮的地板上，甚至有几本厚重的书脊磕碰出沉闷的声响。
苏玉橙脚步一顿，停住。她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肇事者——校花兼年级排名前十的学霸李薇。李薇今天精心打理过的长发微卷，妆容精致，穿着当季新款的小香风套装，此刻正捂着嘴，脸上挂着浮夸的歉意，眼神里却闪烁着掩饰不住的得意和挑衅。
“不好意思啊苏同学！没看到你呢，你走路也太‘低调’了，一点声音都没有。”李薇的声音又甜又腻，带着刻意模仿的娇嗲，每一个字都像裹着蜜糖的针，“没撞疼你吧？哎呀，你看你的书都掉了，要不要我帮你捡啊？”她说着，却没有丝毫弯腰的意思，反而微微扬起下巴，像只骄傲的孔雀。
周围的同学被这动静吸引，纷纷驻足，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谁都知道李薇对苏玉橙这个空降的“学神”抢了她风头，尤其是陆岐的关注，早就心怀不满。这明显是故意的。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苏玉橙脸上没有任何被冒犯的愠怒，甚至连一丝多余的表情波动都没有。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李薇，那目光透过冰冷的镜片，锐利得仿佛能剥开对方精心修饰的伪装，直刺内核，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漠然。李薇被她看得心里莫名一慌，强撑的笑容都有些僵硬。
下一秒，苏玉橙动了。
她没有看李薇一眼，也没有一句多余的指责。她只是微微屈膝，蹲下身来。动作没有丝毫的慌乱或迟疑，流畅而精准，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她的双手以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和近乎冷酷的效率开始动作。
散落在地的书本在她手下如同被无形的磁力吸引归类。手指翻飞间，《量子力学导论（英文原版）》被精准地归拢到左手边，《泛函分析精要》紧随其后，《高等代数拓扑》被迅速识别归位。几本散落的习题册也被瞬间按照科目和页码顺序摞好。她的动作没有一丝拖泥带水，每一次拿起、摞放都如同精密的机械臂在运作，带着一种冰冷的、无视一切的秩序感。
五秒。
仅仅不到五秒钟！
刚才还散落一地、如同灾难现场的书本，已经如同等待检阅的士兵，被分门别类、整齐划一地重新摞好，稳稳地抱在苏玉怀中。连书脊都对齐得一丝不苟。
整个过程快到李薇脸上那虚假的歉意还没来得及完全褪去，就凝固成了错愕和一丝难堪。
苏玉橙抱着整理好的书，重新站直身体。她的身姿依旧挺拔，清冷得不带一丝烟火气。她甚至没有再看僵在原地的李薇，只是微微侧身，目光淡淡地扫过挡在她前行路线上的李薇，声音平静无波，却像冰锥一样刺人：
“下次注意点。”她顿了顿，补充了三个字，清晰无比地回荡在突然安静下来的走廊里，“挡路了。”
说完，她抱着书，径直从李薇身边擦肩而过，步履没有丝毫停顿，仿佛刚才只是拂去了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只留下李薇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地站在原地，精心营造的优越感被苏玉橙那高效到近乎羞辱的“整理”和最后三个字击得粉碎。周围传来几声压低的嗤笑，更是让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 * *
校园另一头的小卖部门口，气氛却是截然不同的压抑。
“哟，这不是我们的大艺术家珊桃吗？”一个略带尖酸的女声响起。
苏珊桃刚从小卖部出来，手里拿着一盒酸奶，就被三四个打扮入时的女生笑嘻嘻地围住了。为首的女生叫王璐，是李薇的小跟班之一，平日里就喜欢抱团取笑别人。
“听说你们班数学周测成绩出来了？”王璐抱着胳膊，故作惊讶地凑近，“珊桃，你该不会……又没及格吧？”她故意拖长了“又”字，引来旁边几个女生一阵刻意夸张的哄笑。
“哎呀，艺术生嘛，要什么脑子呀！会唱唱歌跳跳舞，哄哄人开心不就得了？”另一个女生刘倩假惺惺地“安慰”，眼神里却满是轻蔑。
“就是就是，”第三个女生帮腔，“珊桃，不是我说你，有那功夫研究什么颜料色彩，不如多跟你家那位‘学神’姐姐学学怎么解方程呗！哦，对了，听说你那位姐姐转来之前，家里挺那个的？啧啧，现在攀上苏教授家，可算飞上枝头了？”话语里的恶意和窥探毫不掩饰。
苏珊桃明媚的小脸瞬间涨得通红，像熟透的番茄。她捏紧了手里的酸奶盒，塑料盒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一股火气直冲头顶，烧得她眼睛都有些发酸。她可以忍受别人说她学渣，但不能容忍她们带着恶意揣测苏玉橙！更不能容忍她们用那种轻佻的语气谈论苏家！
“你们……胡说八道什么！”苏珊桃气得声音都有些发抖，“我姐姐怎么样，我家怎么样，关你们什么事！让开！”
她试图从包围圈里挤出去，却被王璐和刘倩故意挡得更严实了。
“哎呀，急什么呀？”王璐伸手想拍苏珊桃的脸，被她厌恶地躲开，“我们这不是关心你嘛！怕你一门心思搞艺术，以后连个像样的大学都考不上，辜负了苏教授和林阿姨的收养之恩呢！”她把“收养”两个字咬得特别重，眼神里充满了恶意的快感。
周围看热闹的同学越来越多，指指点点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苏珊桃身上。她咬着嘴唇，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委屈和愤怒堵在胸口，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她想反驳，想骂回去，但看着对方人多势众、得意洋洋的脸，一时间竟气得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就在这时——
“喂！挤在这儿干嘛呢？挡道了不知道啊？！”
一个洪亮得像打雷、带着刚运动完特有汗味和火气的声音猛地炸开！
人群像摩西分海般被一股蛮力拨开。刚刚结束高强度训练、浑身被汗水浸透、运动背心紧贴着贲张肌肉的周昊轩，像一头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愤怒公牛，大步流星地冲了进来。
他训练用的水壶还挂在脖子上，额发湿漉漉地贴在饱满的额角，露出的手臂肌肉线条流畅而充满爆发力，此刻正因为怒气而微微绷紧。他那双平时总是带着点玩世不恭笑意的眼睛，此刻却锐利如鹰隼，带着强烈的压迫感扫过王璐等人。
“王璐？刘倩？”周昊轩高大的身影如同一堵墙，毫不犹豫地横在了苏珊桃和那几个女生之间，将她完全护在身后。他个头本就极高，此刻运动后的热气和气势更是迫人。“皮又痒了是不是？欺负人欺负上瘾了？”他声音洪亮，毫不客气，带着体育生特有的直率和力量感，瞬间把王璐几人嚣张的气焰压了下去。
王璐被周昊轩的气势吓得后退了一小步，强撑着辩解：“周…周昊轩，你少管闲事！我们就是跟珊桃聊聊天……”
“聊天？”周昊轩嗤笑一声，声音震得人耳膜嗡嗡响，“聊得人家脸都气红了？聊得都快哭了？你们这‘聊天’方式挺特别啊！”他环视一圈，目光所及之处，看热闹的同学纷纷缩了缩脖子。“怎么？觉得珊桃好欺负？来来来，觉得她好欺负的，先跟我比划比划！操场三千米，现在！谁赢了我，以后随便你们‘聊’！输了就给我滚蛋！敢不敢？”他捏了捏拳头，指关节发出咔吧的脆响，眼神凶悍，像一头被激怒的年轻雄狮。
王璐和刘倩几个女生脸都白了。跟周昊轩这个校纪录保持者比跑步？那不是自取其辱吗？他那凶神恶煞的样子，仿佛下一秒就要动手揍人。
“谁…谁要跟你比！”王璐色厉内荏地撂下一句，拉着刘倩几人，在周围同学或鄙夷或看戏的目光中，灰溜溜地挤出人群跑了。
小卖部门口瞬间清静了不少。
周昊轩这才转过身，凶巴巴的气势瞬间收敛了大半，低头看向被自己护在身后的苏珊桃。她眼圈还红红的，像只受了惊吓的小兔子，手里那盒可怜的酸奶都快被她捏扁了。
“喂，桃子，”周昊轩的声音不自觉地放低了些，带着点别扭的关心，“没事吧？被那几只苍蝇吵到了？”
苏珊桃抬起头，对上他那双还残留着怒气、却明显写着“别怕有我”的眼睛。刚才那股憋屈的愤怒和委屈，在他像堵墙一样挡在自己面前时，奇迹般地消散了不少。可看着他满头大汗、凶神恶煞又带着点傻气的样子，心里那股别扭劲儿又上来了。
“谁…谁要你多管闲事！”苏珊桃吸了吸鼻子，努力板起小脸，声音还带着点哭过后的鼻音，“野蛮人！打架狂！动不动就比三千米，你脑子里除了跑步就是肌肉吗？”她嘴上毫不留情地数落着，试图掩饰自己刚才那一瞬间的心跳加速。
周昊轩被她骂得一愣，随即咧嘴笑了，露出一口白牙，阳光得晃眼。他毫不在意地抹了把额头的汗：“嘿！我这不是帮你赶苍蝇嘛！不识好人心！行行行，我野蛮，我肌肉发达头脑简单。”他指了指小卖部，“喏，为了安慰你这颗受惊的小心脏，哥请你喝汽水！冰镇的！压压惊！” 说着，不由分说地就要往小卖部里钻。
“谁要你请！幼稚！”苏珊桃冲着他的背影喊，声音却没了刚才的怒气，反而带上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娇嗔。看着周昊轩高大的背影挤进小卖部，她站在原地，捏着那盒变形的酸奶，刚才被气红的脸上，悄悄地、悄悄地，又晕开了一层更深的红晕，嘴角也忍不住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小小的、连阳光都照不亮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