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我去看。”
苏婉清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那双骤然锐利起来的眸子，如同冰锥，牢牢钉在林辰脸上。
林辰被她骤然爆发的关注吓得心脏骤停了一拍，几乎是本能地点头，然后手足无措地转身，引着她往后院那处偏僻的墙角走去。
苏婉清跟在他身后，脚步依旧有些虚浮，但脊背挺得笔直。她周身弥漫的清冷气息让沿途的空气都似乎凝滞了几分。林辰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如有实质的目光落在自己背上，让他紧张得同手同脚，几乎不会走路。
终于，两人来到了那处背阴的墙角。
那株曾经彻底枯萎的小草，依旧静静地生长在那里。底部那一点微弱的绿意，在周围大片枯黄的映衬下，显得愈发醒目，甚至比前几天似乎又顽强地向外扩展了细微的一圈。
林辰停下脚步，紧张地指了指那株小草，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就…就是它…”
苏婉清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点绿意之上。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立刻靠近，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凝视着。那双清冷的眸子里，瞳孔微微收缩，仿佛在飞速计算和推演着什么。
空气死寂，只剩下风吹过荒草的细微沙沙声。
林辰屏住呼吸，心脏狂跳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感觉自己像是在等待最终的审判。
良久，苏婉清终于动了。
她缓缓上前一步，在那株小草前蹲下身来。这个简单的动作似乎牵动了她的伤势，让她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但她毫不在意。
她伸出那只好看的、白皙修长的手，指尖凝聚起一丝极其微弱的灵光，小心翼翼地、轻轻触碰了一下那抹新生的嫩绿。
指尖与叶片接触的刹那，苏婉清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
她闭上了眼睛，似乎在仔细感知着什么。
林辰紧张地看着她，连大气都不敢出。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苏婉清缓缓睁开了眼睛。她收回了手，站起身，目光再次投向林辰。
那目光极其复杂，里面翻涌着震惊、难以置信、深深的困惑，以及一种…近乎灼热的探究欲！那是一种学者发现了颠覆认知的未知现象时的专注与狂热，与她平日里的清冷疏离截然不同。
“你…”她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极其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颤抖，“…是如何做到的？”
“我…我不知道…”林辰老实地回答，声音发虚，“就…就是碰了一下…它…它就…”
“只是碰了一下？”苏婉清打断他，目光如炬，“运转了功法？或者…使用了什么特殊的心念？”
林辰用力摇头：“没有…我真的什么都没做…就是…就是心里觉得它有点可怜，想摸摸它…”他说完，觉得自己这个理由幼稚得可笑，脸一下子涨红了。
然而，苏婉清却没有露出任何嘲讽的神色。她的眉头越蹙越紧，眼中的困惑之色更浓。
她再次看向那株小草，又看看林辰那双因为常年劳作而粗糙不堪、此刻正紧张地绞在一起的手。
“你再试一次。”她忽然命令道，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
“啊？”林辰愣住了。
“现在，对着它，再试一次。”苏婉清指着那株小草，目光紧紧锁定林辰的手，“就像你之前做的那样。”
林辰咽了口唾沫，心脏跳得像擂鼓。在苏婉清那灼灼的目光注视下，他感觉自己像个被推上舞台的蹩脚演员，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他颤抖着伸出手，再一次，轻轻碰向那株小草的叶片。
这一次，他集中了全部精神，心里拼命地想着：“变绿…再变绿一点…”
然而——
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体内那股力量死寂一片，没有任何反应。指尖传来的，只有枯草叶片的粗糙触感。那点绿意依旧只是那点绿意，没有丝毫变化。
林辰的脸上瞬间血色褪尽，一种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失败了？为什么失败了？难道之前真的只是巧合？只是他的错觉？
“不对…”苏婉清却摇了摇头，她的感知远比林辰敏锐，“气息…不一样。”
她盯着林辰的手，眼神锐利得仿佛能解剖开每一寸肌肤：“你第一次触碰时，体内有无意识的力量波动，虽然极其微弱隐晦，但确实存在。而刚才，你刻意为之，那股力量反而沉寂了。”
她像是在分析一个极其复杂的药理难题，语速不快，却字字清晰：“莫非…需要特定的心境？无意识的怜悯？而非刻意驱动的意志？”
这个推测让她自己都感到匪夷所思。力量的使用，无不需要法诀、心念或意志的引导。怎会有无意识触发，刻意反而无效的道理？
林辰茫然地听着，他完全不懂什么力量波动、什么心境意志，他只知道自己好像又搞砸了，没能再次证明自己。
巨大的失落和尴尬让他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然而，苏婉清看向他的目光，非但没有失望，反而那探究的光芒愈发炽盛。
她不再看那株草，而是再次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到了林辰本人身上。那目光仿佛要将他里里外外、从血脉到灵魂都彻底剖析一遍。
一个毫无修为的杂役少年。 能靠近玄阴反噬的她而不死。 能引走她致命的寒气。 甚至…可能拥有着某种匪夷所思的、赋予生机的能力？
这任何一点，都足以颠覆修仙界的常识！
而他，集所有异常于一身！
他绝不可能只是一个普通的“晦气体质”的杂役！
苏婉清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她看着眼前这个因为失败而显得惶惑不安、瘦弱可怜的少年，眼神变幻不定。
良久，她终于再次开口，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和…决断。
“从今日起，”她看着林辰，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你每日疏导之后，需再尝试一次。”
“尝试什么？”林辰茫然抬头。
“尝试你刚才想做，却未能成功之事。”苏婉清的目光扫过院中其他几处枯萎的草木，“目标，不限于是那株草。”
她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一种研究者般的冷静甚至…冷酷：“不必强求结果。只需仔细体会，每一次尝试时，你体内的感觉，任何细微的变化，都需牢记，事后告知于我。”
这不是请求，而是命令。是一个研究者对实验对象下达的指令。
林辰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不属于凡俗的、近乎无情的探究光芒，忽然明白了。
她留下他，给他丹药食物，或许有那么一丝微不足道的“照顾”，但更核心的原因，是因为他是一个罕见的、值得研究的“异常样本”。
她好奇。她想弄明白他到底是什么，他那诡异的能力究竟源于何处，如何运作。
而他，需要配合她，完成这场实验。
一股微妙的寒意，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悄然爬上林辰的心头。
但很快，这股寒意和失落，又被另一种情绪覆盖——一种扭曲的“被需要感”。
至少，他还有被研究的价值，不是吗？
至少，他不再是完全无用的。
他低下头，轻声应道：“…是，师姐。”
苏婉清不再多言，最后看了一眼那株奇迹般重现生机的小草，转身，白衣拂过荒草，缓步向冰室走去。
阳光洒在她清冷的背影上，却仿佛无法带来丝毫暖意。
林辰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在屋角，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最后目光落回那点倔强的绿色上。
废园依旧破败，风声依旧呜咽。
但他知道，有些东西，从看到这点绿意开始，就已经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