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像无数根淬了冰的针,斜斜扎在公交车窗上,抓挠出蜿蜒的水痕。夏九洛缩在最后一排,湿透的校服领口摩擦着后颈的骨引纹,刺痒中带着灼痛。她下意识摸过去,那两道纹路像两条刚醒的蛇,贴着皮肤微微发烫,这是昨夜逃出图书馆后,它们第一次有动静。
“擦擦。”林薇递来半包纸巾,包装袋上还沾着食堂的辣椒油。她正用校服下摆擦那根镇魂钉,铁锈混着黑血结成硬块。
夏九洛接过纸巾,是小餐馆常用的劣质货,擦在脸上簌簌掉渣。前排穿工装的大叔用指甲刮着起雾的车窗,划出一道歪歪扭扭的水痕。
“这鬼天气。”他嘟囔着,指腹在玻璃上留下淡淡的油印。旁边戴耳机的学生跟着音乐晃脑袋,对车厢里那股像医院太平间的福尔马林味毫无察觉。
林薇的手突然拽住她的袖子,力道大得差点把她带起来。
“你看这个。”她的声音发颤,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得脸惨白。新闻推送的标题让夏九洛呼吸一滞:
【突发】市图书馆古籍区紧急封锁!多名工作人员称”看见镜子里的女人”……配图里,警戒线在雨中飘成扭曲的绳,角落那截没被白布盖住的手腕上,血纹和张教授后颈的噬魂咒一模一样。
“又是镜狱……”
衣兜里的青铜碎片突然烫起来,灼得大腿一抽,布料都泛出焦糊味。夏九洛掏出来,指尖摩挲着”祭”字,突然想起楚凌夜的话——”《血蚕祭》在市图书馆地下书库”。那些”不明生物痕迹”,难道是血蚕留下的?
车载电视原本在播广告,画面突然扭曲成雪花,切换成紧急新闻。主播的声音像卡带的录音机,在密闭车厢里回荡:”初步判定为古籍区化学物质泄漏导致集体幻觉……”
镜头扫过一片狼藉的古籍区,倒塌的书架间,暗红液体泛着油光,角落摊开的古籍残页上,猩红符文在缓缓蠕动。
“是《血蚕祭》……”夏九洛喃喃自语,指甲掐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印子。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四周:前排西装男盯着新闻,嘴角勾着诡异的笑;后排老太太怀里的黑布包裹渗着暗红液体,滴在鞋面上晕成妖异的花;后视镜里,司机的眼白蒙着层血雾,正以颈椎不可能的角度缓缓转头。
后颈的骨引纹骤然灼痛,蛇形纹顺着锁骨爬动,像有细针在皮下扎刺。
“小心。”邻座突然传来男声。
夏九洛转头,撞进一双覆着镜片的眼睛。男人穿深灰风衣,小指上的青铜戒指刻着三足乌,和爷爷笔记里的图腾分毫不差。”陆明远,民俗研究所的。”他指尖敲了敲笔记本,”你们也在找’往生镜’?”
“你怎么知道……”林薇手里的镇魂钉”哐当”掉在地上。
他倾身压低声音:”我看见养魂罐里的东西了。”眼神笃定,像对这些诡异事早有预料。
“你到底是谁?”夏九洛瞳孔骤缩,下眼睑微微抽搐,被陆明远精准捕捉。
“守镜人。”他的目光落在她后颈,”跟你爷爷一样。”
话音未落,车厢突然炸开腥甜的腐臭味。暗红色血雾喷涌而出,数十只带翅的血蚕幼虫破卵飞出,口器张合间露出细白骨齿,直扑她们面门!
“闭眼!”陆明远挥起铜钱剑,剑身上的铜钱亮起金光,”叮铃”声中,幼虫触到金光就化作黑烟。但更多幼虫从血雾里钻出来,扑向其他乘客。
“啊——!”穿工装的男人惨叫着捂脸,幼虫正往他眼睛里钻,皮肤下很快鼓起蜿蜒的青筋,像有活物在游走。他胡乱抓着头发,指缝里渗出的血混着脑浆,溅在前排椅背上。
老太太的脸皮簌簌剥落,露出底下蛛网般的白骨,空洞眼窝里两簇红膜跳动:”血月快出来了……你们都得做血蚕的养料!”她怀里的黑布包裹突然蠕动起来,裂开的缝隙里钻出无数细小白虫,落在过道上沙沙乱爬。
“血月?”林薇捡起镇魂钉,黑狗血糯米撒向扑来的幼虫,”爷爷笔记里说,血月现,镜狱开!”
夏九洛突然想起李叔咽气前,沾血的拇指在她掌心写的”初九”,也想起楚凌夜反复提的”七月初九”——手机屏幕亮着,日期刺目地显示:七月初九。
“开车门!”她冲向车门,却被西装男死死抓住胳膊。男人的指甲突然暴长,在她小臂划出道血痕。他的眼睛已完全泛红,皮肤下的血管凸起如黑蛇:”苏湄大人要见你……创世残魂的血,最适合喂血蚕……”
“滚开!”夏九洛手肘撞向他的肋骨,衣兜里的青铜碎片烫得惊人,竟透过布料透出红光。西装男像被烙铁烫到,惨叫着松手,手臂上浮现烧焦的纹路,和《血蚕祭》残页上的符文一模一样。
“你的碎片能克噬魂咒!”陆明远一剑劈开扑向林薇的骨奴,铜钱剑的金光在车厢里炸开,”快砸窗户!”
夏九洛抓起消防锤,刚要砸向车窗,司机突然以违背常理的角度扭转脖子,后脑勺裂开血盆大口:”谁也别想跑!”他的颈椎骨暴露在外,像串生锈的铁链,”老馆长就在镜子里,你们去陪他吧!”
“爷爷!”夏九洛的心脏骤然缩紧。后颈的骨引纹爆发出灼热的痛,第二道锁链形纹路顺着右肩蔓延,带来撕裂般的触感。她看见司机身后的车窗上,映出无数张重叠的人脸——有馆长,有李叔,还有十年前失踪的爷爷,他们在镜中拼命挣扎,伸出的手布满血痕。
“九洛!”林薇的镇魂钉刺穿了西装男的喉咙,黑血溅在她脸上,”快!”
夏九洛挥起消防锤砸向车窗,”哗啦”一声,玻璃碎片混着雨水泼进来。她刚要跳出去,却被陆明远拽住:”等等!”他的铜钱剑指向天空,”血月出来了!”
雨幕中的天空突然裂开道口子,一轮血红色的月亮缓缓升起,雨滴在半空凝固成血珠。夏九洛看见每颗血珠里都裹着微型骷髅,整齐地转向图书馆方向,下颌骨开合着发出无声的呐喊。最骇人的是这些骷髅的左眼窝——全都嵌着与楚凌夜同款的白骨眼球。
“血月现,镜狱开——!”老太太的白骨面孔贴在车窗上,尖笑震得玻璃嗡嗡响,”你们逃不掉的!当年没逃掉,现在照样……”
她的话被打断。陆明远的铜钱剑穿透她的头骨,金光迸发的瞬间,老太太的身体坍缩成干尸,眼眶里的红膜化作飞蛾,扑向血月消失不见。
车窗外的天空骤然暗沉,血月在云层中越发明亮,表面隐约有三足乌的轮廓在动,像要展翅飞出来。老太太的尖笑混着骨骼摩擦的嘎吱声在车厢回荡,像把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陆明远手中铜钱剑的金光与林薇镇魂钉上的黑血交织,形成道奇异的屏障。夏九洛抡起消防锤,再次砸向车窗。
“哗啦”一声,玻璃碎成渣,在雨中闪着寒光。三人先后跌进雨幕,身后的公交车开始扭曲变形,金属外壳像被揉皱的糖纸,露出里面纠缠的白骨锁链,链节上的倒刺泛着幽蓝的光。
透过车窗,夏九洛看见老太太的白骨脸贴在玻璃上,嘶哑的声音带着熟悉的乡音:”老馆长被镜子吃了……下一个就是你爷爷……”像极了儿时吓唬她的神婆阿嬷。
“那是什么?”林薇指着公交车顶。
夏九洛抬头,瞳孔骤缩。无数白骨从车厢里刺出,交织成巨大的框架,竟与骨影墟遗址的轮廓一模一样!框架中央,一面青铜镜在缓缓凝聚,镜中伸出无数只手,抓向血月的方向。
“是往生镜!”陆明远的戒指突然发烫,”它在借血月之力重聚!”
夏九洛的青铜碎片突然浮空,血丝指向图书馆古籍区——正是当年爷爷严禁她靠近的禁区。
“你们真要去?”林薇的声音发颤,却握紧了镇魂钉,”我奶奶说,我爷爷失踪前夜,一直在念叨’焚骨窟有三生石’。”
陆明远笑了,镜片后的眼睛在血月下很亮:”守镜人的使命,就是阻止镜狱吞噬现世。”他的铜钱剑指向图书馆,”地下书库的钥匙,在老馆长的青铜箱里,而箱子……”
“在焚骨窟。”夏九洛接过他的话,后颈的两道骨引纹同时发烫,像是在确认答案,”楚凌夜说过,焚骨窟有三生石。”
公交车倒塌的巨响震得地面发颤,白骨框架在血月映照下投下巨大阴影,将她们笼罩其中。夏九洛望着图书馆的方向,古籍区的窗户漆黑一片,像无数只凝视着她们的眼睛。
“走吧。”她拽住林薇的手,青铜碎片的灼热顺着掌心蔓延,”不管里面有什么,我们都得去。”
夏九洛突然想起十二岁生日那晚,爷爷醉醺醺地往她手腕系红绳:”阿洛啊,哪天要是看见血月亮……”话没说完就醉倒在摇椅上,第二天气得摔了所有酒瓶。那时他眼角的红血丝,和此刻血月的颜色一模一样。
陆明远的铜钱剑在雨幕中划出金光,照亮前方的路。三人踩着碎玻璃往图书馆跑,鞋底被扎得生疼,却没人敢停下。身后血月高悬,三足乌的影子在月面移动时,羽翼边缘不断掉落燃烧的骨屑,落在积水里滋滋冒烟,仿佛在催促这场跨越漫长光阴的劫难,走向最终的清算。
跑过第三个路口时,林薇突然”嘶”了一声,撸起裤腿——小腿上不知何时爬着条银线,正往皮肉里钻,留下道青黑色的痕,像被钢笔戳了下。
“是噬魂咒的引子。”陆明远用铜钱剑挑断银线,线头落地化作只小血蚕,被他一脚踩碎,黑绿色的汁液溅在鞋边,”它们在追踪骨引纹。”
夏九洛摸向后颈,骨引纹的灼痛越来越清晰,像有人用烧红的铁丝在皮肤上写字。她想起爷爷笔记里的话:”骨引纹者,镜狱之钥,血月之夜,魂魄易被镜中影勾走。”字迹旁边画着个小小的红绳结,和手腕上的一模一样。
图书馆的轮廓在雨雾中越来越近,老槐树枝桠扭曲,像无数只伸向天空的手。树下的公交站台上,积着一滩发黑的血,旁边扔着半块青铜碎片,和她们手里的纹路能对上。
“是从市馆方向来的。”陆明远捡起碎片,边缘还沾着新鲜的肉渣,”有人比我们先到。”
林薇突然指向图书馆大门:”你看!”
玻璃门内,一个穿红旗袍的身影正站在古籍区入口,手里举着面铜镜,镜光在雨幕中划出诡异的弧线,照在公交站台的血滩上,引出无数条细小的血线,像蛇一样往馆内爬。
“是苏湄!”夏九洛的青铜碎片烫得几乎握不住,”她在引血蚕进馆!”
陆明远把铜钱剑横在胸前:”她想借血月之力,用活人血养出噬魂蝶。”他往图书馆侧门努努嘴,”后门有通风管道,能通地下书库。我去年查老馆长失踪案时摸过路线。”
三人贴着墙根往侧门挪,雨打在脸上生疼。夏九洛看见侧门的铁锁上,挂着块眼熟的玄色布料——是楚凌夜斗篷上的碎片,边缘还沾着金红色的血,在雨水中晕开细小的光粒。
“他来过。”她心脏一紧,抓起布料时,上面的血腥味混着檀香,和记忆里楚凌夜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就像上次在宿舍,他捂住她后颈时闻到的气息。
侧门没锁,推开时发出”吱呀”的响,惊得屋檐下的几只蝙蝠扑棱棱飞起。通风管道的入口在杂物间,被一堆旧书挡着。陆明远移开书堆,露出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里面黑得像泼了墨,隐约传来滴水声。
“我先上。”他打开手机手电筒,光束里漂浮着无数细小的灰尘,”跟着光束走,别碰管壁的霉斑,那是血蚕卵。”
管道里又黑又窄,只能匍匐前进。夏九洛的膝盖蹭过粗糙的铁皮,破了的校服裤渗出血来,和铁锈味混在一起,呛得人喉咙发紧。林薇在她身后哼哧哼哧地爬,时不时被头顶的蛛网缠住头发,发出小声的惊呼。
“还有多久?”林薇的声音闷在管道里,带着回音,像隔着口井说话。
“快了。”陆明远的声音在前头响起,”注意前面的岔口,往左拐。右边通的是配电房,上个月着火封死了。”
拐过岔口时,夏九洛的手突然摸到个冰凉的东西,像块金属。她用手机照了照——是半块玉佩,与她兜里的能拼成完整的三足乌鸦,上面的血还没干透,沾着根细小的黑毛,像是某种动物的尾毛。
“是楚凌夜的。”她把玉佩塞进兜里,指尖沾着的血带着体温,”他应该就在前面。”
管道突然剧烈震动,头顶落下簌簌的灰。林薇尖叫一声,说有东西在咬她的鞋跟。夏九洛回头照去,只见管道壁上爬满了细小的骨虫,正顺着鞋底往上传,咬出密密麻麻的小洞。
“别停!”陆明远在前头喊,”快到出口了!”
爬出管道时,三人摔在堆旧书上,哗啦啦的声响在空旷的地下书库格外刺耳。这里比想象中宽敞,书架顶天立地,弥漫着旧纸和潮湿的气味,角落里的应急灯闪着红光,把影子拉得老长,像有无数人站在身后。
“分头找《血蚕祭》。”陆明远压低声音,指了指左侧的书架,”注意看带朱砂批注的,那是老馆长的标记。他批注时总爱用狼毫笔,墨里掺了朱砂和雄鸡血。”
夏九洛往右侧走,指尖划过书脊,《周髀算经》《甘石星经》……都是些天文历法的书。后颈的骨引纹突然一阵剧痛,她抬头,看见对面书架后闪过个玄色身影,斗篷下摆扫过地面的灰尘,留下道浅浅的痕。
“楚凌夜?”
她追过去,只看见空荡荡的书架,地上留着枚白骨铃铛,和她手腕上的同款。铃铛里卡着张纸条,是用鲜血写的字:”三生石后,镜狱之心,速来。”
字迹潦草,像是写得很急,笔尖划破纸页的地方还沾着点金红色的血——是楚凌夜的血。上次在宿舍,他咳在她手背上的血就是这个颜色。
夏九洛抓起铃铛往深处跑,经过一个转角时,撞进个坚硬的胸膛。熟悉的檀香混着血腥味传来,她抬头,撞进楚凌夜的金棕色瞳孔里。
他的青铜面具裂了道更大的缝,露出的左脸爬着黑色纹路,像受潮的墙皮。胸口的伤口还在渗血,染红了大半件斗篷,布料粘在皮肤上,一动就牵扯出痛苦的皱眉。
“你怎么来了?”他的声音沙哑,伸手想碰她的脸,又猛地缩回去,像是怕烫伤她。指尖悬在半空微微颤抖,指甲缝里还嵌着细小的玻璃渣。
“找《血蚕祭》。”夏九洛把青铜碎片和玉佩给他,”陆明远说你知道在哪。”
楚凌夜的指尖刚碰到碎片,就剧烈地咳嗽起来,金红色的血溅在书页上,晕开一朵朵诡异的花。”在……三生石后面。”他拽着她往书库深处走,步伐踉跄,每走一步都要扶下书架,”苏湄想……用你的血……激活往生镜……”
穿过最后一排书架,眼前出现块巨大的石头,上面布满了细密的刻痕,像无数只眼睛。石头后面,嵌着面半人高的铜镜,镜面蒙着层白雾,隐约能看见里面有人影在动,像是隔着层磨砂玻璃看东西。
“这就是……往生镜?”夏九洛的骨引纹烫得像要烧起来,镜中的人影突然转向她,眉眼竟和她一模一样,连左眼角那颗小小的痣都分毫不差。
楚凌夜突然挡在她身前,青铜短刀指向镜面:”别跟它对视。”他的声音发紧,握刀的手青筋凸起,似乎随时准备着迎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