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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陇南城在灰蒙蒙的天光里醒来,宿醉般沉闷。柴房旁低矮的窝棚内,阿芜猛地睁眼,冷汗已将破烂的单衣浸透,紧贴在嶙峋的骨架上。昨夜手腕那一下微弱却清晰的蠕动带来的惊悸,远比周遭霉烂的酸腐气和老鼠窸窣啃噬的声响更令她恐惧。她几乎是立刻蜷缩起身体,死死攥紧了那只手腕——粗糙的布条下,皮肤残留着一种难以驱散的麻木与针扎般的刺痛。昨夜那缕微弱的灼热绝非幻觉,此刻心有余悸的寒意正顺着脊椎爬升,冻结着四肢百骸。

胸口玉佩传来一丝微不可察的暖意,像溺水者指尖触碰到水面下唯一温暖的鹅卵石。她深深吸气,试图平复,却被窝棚里淤积的霉味、鼠尿骚臭和廉价油脂的哈喇气猛地呛住,干呕的欲望涌上喉头。身体的疲惫非但未消,反因彻骨的寒冷与惊惧愈发沉重,每一寸骨骼关节都在无声地呻吟。

“作死吗!一群懒骨瘟神!” 老板娘那破锣般的嗓子穿透薄木板,如同淬毒的钝刀狠狠砸在众人耳膜上,“躺尸呢?等老娘给你们端燕窝不成?滚出来!干活!”

阿芜挣扎着爬出窝棚,清晨凛冽的空气冻得她一个激灵。那个叫小石的少年已沉默地站在堆积如山的油腻碗碟旁,脸上是昨日一样的死灰麻木,眼底深藏着惊惧。阿芜走到属于自己的巨大木盆前,浑浊冰冷的碱水倒映着她苍白如纸的脸,浓重的青黑眼晕如同淤伤。她咬紧后槽牙,将冻得僵紫的手狠狠插进那片滑腻的污浊里。

指尖触碰到油腻的刹那,手腕被布条包裹的地方猛地传来一阵更加清晰、更加尖锐的灼痛与麻痹感!仿佛沉睡在她血肉深处的恶魔骤然被污秽的气息唤醒,贪婪地吮吸着木盆里沉淀的油脂、腐败食物残渣与浑浊碱水的气息!阿芜的手剧烈一颤,一个粗瓷碗脱手滑落,“哐当”一声巨响,狠狠砸在盆沿上,磕掉一大块瓷茬,碎片溅落浑浊的水底。

“天杀的赔钱货!!” 尖利的咒骂如毒鞭抽来。老板娘肥胖的身躯旋风般冲到近前,叉着滚圆的腰,唾沫星子几乎喷溅到阿芜脸上,“才两天就敢摔老娘的碗?眼珠子叫狗叼了?还是存心要克死老娘?!扣你两天工钱!赔这个碗!再敢弄坏一个,老娘扒了你的皮扔街上喂野狗!”

阿芜死死低着头,脸色惨白如霜打的纸,并非因老板娘的辱骂,而是手腕处那疯狂悸动带来的灭顶恐慌。她能清晰“感觉”到,布条下的皮肤在灼烧,那诡异的魔纹正疯狂汲取着污水中翻腾的、常人唯恐避之不及的腐朽能量,每一次汲取都带来一阵强烈的恶心眩晕。“对…对不起…” 她声音干涩嘶哑,像砂纸摩擦,手指抠着冰冷的木盆边缘,指节因用力绷得惨白透明。

“呸!晦气东西!”老板娘狠狠剜了她一眼,又唾骂几句,才扭着身子骂骂咧咧地走开。

小石同情又惊惧地飞快瞥了阿芜一眼,默默将那磕坏的碗捡出放在一旁。阿芜强迫自己忽略手腕处传来的阵阵痉挛般的刺痛和灼烧感,重新将手探入污水中。那冰冷的滑腻触感,每一次搅动,都像是在亲手喂养腕上的魔鬼。刺痛感持续不断,如同无数细小的毒虫在皮下啃噬、钻营。每一次端起沉重的碗碟,手臂的酸软无力感都成倍放大,魔纹的汲取仿佛一只无形的寄生虫,正疯狂吞噬着她本就油尽灯枯的精气。

午饭是飘着几片烂菜叶的清汤和冷硬得能崩碎牙的糙米团子。阿芜机械地吞咽,粗糙的食物刮过喉管,却压不住胃囊里翻搅的恶心。她吃得极少,身体的极度不适和灵魂深处的恐惧扼杀了所有食欲。小石趁人不备,飞快从自己碗底抠出一小块咸得发苦的疙瘩头塞给她。阿芜麻木地接过来塞进嘴里,咸涩的味道在舌尖炸开,短暂地麻痹了神经,却驱不散心头那不断扩大的冰冷阴影。

午后斜阳吝啬地透进油腻的后厨,带来一丝虚假的暖意,却蒸腾起更加浓稠窒息的恶臭。碗碟如潮水般源源不断送进来,仿佛永无止境。阿芜的动作越来越迟缓,手臂的酸胀已化为尖锐的刺痛,每一次抬起都牵扯着筋腱深处发出悲鸣。手腕处的灼热感不仅未消,反而像烙红的铁块持续散发着惊人高温,汗水大颗大颗从额角滚落,滴入浑浊的碱水中,瞬间被吞噬无踪。

“喂!新来的!手脚麻利点!”一个跑堂伙计端着摇摇欲坠的一大摞油腻盘子,不耐烦地呵斥,“前头催命呢!磨蹭得跟老牛拉破车似的!”说着,他习惯性地将手中那摞沉重的盘子朝着阿芜这边的碗碟堆上一推。

阿芜此刻正艰难地想挪开一叠刚沥干的碗,手臂的剧痛和一阵猛烈的眩晕让她动作迟滞。伙计没看清她的状态,手臂猛地发力一推——

“哗啦——哐啷啷——!!!!”

灾难在瞬间爆发!

阿芜本就虚弱,手臂被巨力狠狠撞中,手中的一叠碗碟如同炸开的烟花般脱手飞出!同时伙计那摞失去平衡的盘子也轰然倒塌!两股力量叠加,几十个碗盘如同雪崩山倾,狠狠砸落在地!刺耳欲聋的碎裂声撕裂了后厨的嘈杂!油腻的汤汁、锋利的碎瓷、令人作呕的残羹冷炙如同炸弹破片般四处飞溅!连旁边堆积的部分干净碗碟也被波及,哗啦啦倒了一片!

整个后厨的空气凝固了。死寂。

所有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瞬间聚焦在狼藉的灾难现场和风暴中心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上。阿芜僵在原地,手臂被撞击处传来钻心刺骨的剧痛,但更让她血液冻结成冰的,是眼前这片狼藉和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

“啊——!!我的碗!我的盘子!!天杀的扫把星!!瘟神!!” 老板娘凄厉的尖叫如同夜枭啼血,她冲过来的速度快得不像她那肥胖的身躯,脸上的横肉因狂怒扭曲得如同地狱恶鬼,眼珠凸起几乎要爆裂出来,“赔钱!把你剁碎了卖肉都赔不起老娘!!”

一只肥厚、布满油垢的手掌裹挟着腥风,用尽全力朝着阿芜惨白的脸颊狠狠掴来!

阿芜下意识想躲,身体的极度疲惫与撞击的剧痛却让她慢了半瞬。

“啪!!!” 一声极其清脆响亮、几乎震碎耳膜的脆响!

巴掌并未落在阿芜脸上。电光火石间,那道永远沉默瘦小的身影——小石,猛地从旁边扑了过来,用自己单薄的脊背死死挡在了阿芜身前!老板娘那记饱含全部怨毒与暴怒的耳光,结结实实、毫无缓冲地扇在了小石的后脑勺上!

巨大的力道让小石如同断线风筝般猛地向前扑倒,额头狠狠撞在一块锋利朝上的碎瓷片上!

“噗嗤!” 鲜血瞬间如泉涌出,染红了地面油污的积水!

“小石!!”阿芜失声尖叫,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她本能地想去搀扶,却被状若疯魔的老板娘一把狠狠搡开!

“好啊!还护上了?反了!都反了天了!”老板娘看着倒地流血、身体抽搐的小石,非但无半分怜悯,反而因见血更加暴戾癫狂,她指着阿芜,唾沫如同毒液喷射,“都是你!你这个克死爹娘的灾星!瘟神!才两天!摔碗砸盘!还打伤老娘的伙计!吃我的!住我的!到头来祸害我!滚!立刻给老娘滚出去!带着你那身晦气!滚得越远越好!老娘这庙小,容不下你这尊索命的阎王!”

“滚!现在!立刻!马上!!”老板娘歇斯底里地咆哮,肥胖的手指几乎戳进阿芜的眼窝,“你的破包袱就当赔老娘的碗!再敢磨蹭,老娘立刻喊巡街的衙役!告你个偷窃伤人!让你蹲穿大牢!”

周围厨子伙计的目光冷漠如冰,无人出声,无人上前。一个伙计面无表情地按住了挣扎着想爬起的小石。

绝望,如同冰冷浑浊的泥浆,瞬间从四面八方涌来,灌满了阿芜的口鼻耳眼,彻底淹没了她仅存的、摇摇欲坠的方寸之地。赖以苟活的饭碗没了,遮风挡雨的窝棚没了,唯一在这冰冷地狱里对她释放过一丝善意、并用身体为她挡下耳光的小石也倒在血泊中……而这一切灾祸的源头,似乎都指向她体内那个无法抑制的、正被污秽疯狂滋养的怪物!

手腕处的灼热感此刻如同烧红的烙铁,剧烈地搏动着,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全身的神经末梢疯狂抽搐剧痛。巨大的精神打击与身体的双重痛苦下,她的意识开始模糊,眼前的景象摇晃、旋转、扭曲变形。

她最后看了一眼额头汩汩冒血、被死死按在地上无声挣扎的小石,嘴唇剧烈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在老板娘持续不断的、淬毒般的辱骂和粗暴推搡下,在无数道冰冷麻木视线的聚焦下,阿芜踉跄着,像一个被抽空了灵魂的破烂布偶,被狠狠推出了那扇油腻厚重、隔绝了喧嚣污秽也隔绝了最后一丝微光的地狱之门。

“砰!!!”

沉重的木门在她身后带着滔天怒气轰然闭合,巨大的声响震落了门框上的灰尘。也将她彻底推入了陇南城初秋暮色那冰冷刺骨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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