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云初站在法学院门口，直到那辆黑色辉腾彻底消失在车流中，才缓缓吐出一口紧绷的气。日薪五千，预支一万。这几个字像滚烫的硬币，烙在她的意识里，既带来一种虚幻的灼热感，又沉甸甸地压得她心头发慌。
她没有时间沉浸在复杂的情绪里。上午还有课，母亲的医药费像悬在头顶的利剑。她转身快步走向教学楼，将那个冰冷的世界暂时关在身后。
课堂上的她，看起来和往常并无不同，甚至更加专注。只有她自己知道，笔记本上工整的字迹旁边，被她无意识地用力划下了几道深深的刻痕。她需要知识，需要这座象牙塔赋予她的力量和未来，这或许是她最终能从那场交易中脱身的唯一资本。
中午，她简单地啃了个面包，就匆匆赶往图书馆，利用午休时间整理奖学金申请的最后材料。下午一点四十，她回到出租屋。
“穿得体些。”
北冥煜川的话在耳边回响。她从那个狭小的衣柜里，拿出唯一一套看起来稍微正式点的衣服——一套用于模拟法庭比赛的深色西装套裙，款式老旧，尺寸也有些不合身，但已是她最好的一身行头。她仔细地将衬衫熨平，把头发一丝不苟地重新梳好，镜中的女孩面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沉静，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毅。
下午两点整，她准时出现在法学院门口。
黑色的辉腾如同幽灵般准时出现。
这一次，北冥煜川不在车里。开车的依旧是那个沉默的司机。车子无声地驶离校区，最终停在了一栋隐匿在绿树丛中的私人美术馆前。
司机为她拉开车门，低声道：“北冥先生在二楼展厅等您。”
幕云初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美术馆内部空间开阔，冷气充足，墙壁上挂着抽象派的画作，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松节油和旧纸张的味道。参观者寥寥，显得异常安静。
她沿着旋转楼梯走上二楼。空旷的展厅中央，北冥煜川独自站在那里，背对着她，正凝视着一幅巨大的、色彩阴郁的油画。他今天换了一身休闲些的深色高领毛衣和长裤，少了些许商务气息，却更凸显出身材的挺拔和那种难以接近的疏离感。
听到脚步声，他并未回头，只是淡淡开口：“过来。”
幕云初走过去，在他身后一步远的地方停下，目光也投向那幅画。她看不懂画的是什么，只觉得那扭曲的线条和压抑的色彩让人有些不适。
“看出什么了？”他忽然问，声音在空旷的展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幕云初怔了一下，老实回答：“看不懂。”
北冥煜川似乎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声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很好。至少诚实。”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身上，从那身不合身的西装套裙上扫过，并未做任何评价。“今天的任务。陪我看完这个画展。同样，不需要说话，跟在我身后一步的距离。”
幕云初抿紧唇，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幕云初就像个沉默的影子，跟在北冥煜川身后，穿梭在一个又一个空旷的展厅里。他看画的速度很慢，有时在一幅画前会停留很久，目光专注，仿佛在与画作进行无声的交流。他全程没有再跟她说过一句话，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幕云初起初满心疑惑和警惕，不明白这算什么“工作”。但渐渐地，她也被这种安静到极致的氛围所感染。她学着他的样子，尝试去“看”那些画，尽管依然看不懂，却意外地获得了一种奇异的平静。仿佛外界的纷扰和压力，都被暂时隔绝在这片冰冷的艺术空间之外。
直到走到最后一幅画前——那是一幅极简主义作品，大片的留白中央，只有一滴将落未落的墨滴。
北冥煜川停下了脚步，看了很久。
然后，他毫无预兆地开口，声音低沉，像是在对她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知道为什么选你吗？”
幕云初的心猛地一提，抬起头看向他冷硬的侧脸。
他并没有期待她的回答，继续说了下去，语气平淡无波：“因为你足够陌生，也足够……干净。你的眼睛里，没有那些令人厌烦的算计和欲望。”
他顿了顿，终于侧过头，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第一次真正地对上她的视线。那里面依旧没有什么温度，却似乎比之前多了些难以分辨的东西。
“我需要一个这样的人在身边。暂时。”他重新看向那幅画，“你很需要钱，而我，恰好能提供。各取所需，很简单，不是吗？”
他的话语直白而冷酷，将一场看似诡异的陪伴，彻底定义为一场冷冰冰的交易。剥去了所有伪装，反而让幕云初一直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些。未知才是最可怕的，现在，她至少知道了自己在这场交易中的“价值”——一个陌生的、干净的、需要钱的“背景板”。
“我明白了。”她低声回答，声音在空旷的展厅里显得有些微弱，却清晰。
北冥煜川似乎对她的反应很满意，不再说话。
看完画展，他直接让司机送她回学校。在下车前，他递给她一个厚厚的白色信封，没有多余的话。
幕云初接过信封，指尖能感受到里面纸币的厚度和硬度。她的心跳骤然加速，手心渗出汗水，但脸上依旧努力维持着平静。
“谢谢。”她低声说，握紧了信封，像是握住了母亲的救命稻草，也像是握住了滚烫的炭。
“明天下午四点。地方会发到你手机。”他说完，升起了车窗。
车子开走了。
幕云初站在原地，紧紧攥着那个信封，没有立刻离开。她环顾四周，然后快步走到一个无人的角落，背对着人群，微微颤抖着手打开信封。
里面是整整一叠崭新的百元大钞，正好一万块。
巨大的 relief 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屈辱感同时冲击着她。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将翻涌的情绪强行压了下去。
她没有时间自怨自艾。
她立刻拿出手机，找到邻居张婶的号码，拨通后，用尽可能平稳的语气说：“张婶，是我，云初。我……我拿到一笔奖学金预支的奖金了，有一万块。麻烦您，现在能不能帮我去医院，先把我妈欠的医药费交上一部分？剩下的我很快再想办法！真的太谢谢您了！”
电话那头的张婶又惊又喜，连连答应。
挂了电话，幕云初看着手里剩下的钞票，仔细数出足够她接下来一个月最基本生活费的数额，然后将剩下的厚厚一沓，仔细地包好，放进背包最里面的夹层。
她知道，这笔钱是预支，是用她未知的“明天”换来的。她不能乱花一分一毫。
做完这一切，她直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头发，脸上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她拿出刑法笔记，一边朝着图书馆走去，一边开始默背今天的知识点。
仿佛刚才那一切，只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只有背包里那叠沉甸甸的钞票，和手机里那个冰冷号码发来的、写着明天下午四点新地址的短信，在无声地证明着——
交易，已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