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之上,帝威早已荡然无存。
凌紫瑶独自一人,坐在那张残破的帝座上。
寒风灌入坍塌的穹顶,吹动她散乱的发丝,带着刺骨的凉意。
帝宫被毁,已经过去数日。
曾经万仙来朝的盛景,如今只剩下遍地瓦砾,和仙界亿万生灵无声的讥笑。
似乎每一面映照诸天的水镜,都在嘲弄着她这位仙界万古以来,最快跌落神坛、也最为狼狈的新帝。
“陛下。”
殿外,一位老臣躬身而立,声音恭敬。
“仙界帝运……正在衰减。”
“各方仙域已有怨言,说您……德不配位。”
凌紫瑶没有任何动作。
她只是静静地凝视着殿外那片灰败的天空,眼神空洞得可怕。
“退下吧。”
她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平静得仿佛一潭死水。
老臣如蒙大赦,仓惶离去。
偌大的废墟中,只剩下她孤零零的身影,与呼啸的寒风为伴。
帝运流失,修为不进反退。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如今的处境。
那根从天而降,砸碎了她所有尊严与骄傲的指骨,已经成了她日日夜夜挥之不去的梦魇。
她曾派出心腹,不惜一切代价打探魔域的消息。
可带回来的,却只有一些支离破碎的传闻。
“传闻……魔域深处有神王骸骨,被当成了孩童的积木。”
“传闻……有太古凶兽隔着亿万星域,被一只手凭空榨干了奶水。”
“传闻……如今的魔域,仙王禁行,靠近万里者,死!”
每一个字,都像一柄道剑,狠狠刺入她的神魂,让她陷入了无尽的自我怀疑。
她不信。
她不敢信。
却又不得不信!
凌紫瑶缓缓抬起手,指尖萦绕着一丝微弱得可怜的帝气,试图强行推演天机。
她想窥探的,不是大道,不是未来。
只是那个男人……那被她亲手抛弃的凡人夫君的过去。
【噗——】
一股无法形容,无法抗衡的无上伟力,顺着时空长河中的因果联系,轰然反噬!
天机,在震怒!
她猛地喷出一口帝血。
金色的血液洒落在残破的白玉地砖上,曾经蕴含的无上道韵,竟在几个呼吸间迅速黯淡,化为凡血。
关于他的一切,都被浓得化不开的混沌笼罩。
不可窥探,不可提及,不可想象!
那个曾经在她面前唯唯诺诺,为她洗手作羹汤,甚至连一丝修为都没有的男人……
他,到底是谁?!
悔恨。
如同最恶毒的藤蔓,死死缠绕住她的心脏,疯狂收紧,让她几乎窒息。
她曾以为,他只是自己登临帝路时,脚边一块碍眼的小石子。
是她高贵血脉之上,一抹不该存在的污点。
可直到今天她才幡然醒悟。
自己随手抛弃的,或许是这世间唯一一条,能让她真正通天的路!
对女儿的思念,更是在每一个午夜梦回,化作最锋利的刀,反复切割着她的神魂。
念念……
幼离……
我的女儿们……
在那个传说中白骨累累、魔气滔天的魔域,你们……过得还好吗?
那个男人,还会像以前那样,温柔地给你们梳头,耐心地教你们读书写字吗?
还是说……
你们也被他变成了某种……连想都不敢想的恐怖存在?
一个更深层的恐惧,浮上心头。
她修炼的那部,号称能证道至高的【九天玄女经】,为何在她登基之后,就处处显露出致命的缺陷?
为何离了那个男人,她的帝运就如同决堤的江河,一泻千里,再也无法挽回?
这背后,是否藏着一个她从未察觉,或者说,从未有资格察觉的……巨大阴谋?
所有的答案,唯一的破局之法。
都指向了同一个地方。
魔域。
数日的煎熬,早已将她身为女帝的骄傲与威严,消磨得一干二净。
凌紫瑶缓缓站起身。
那双空洞的眼眸里,终于重新凝聚起一缕微光。
那不是帝王睥睨天下的光。
而是一种输掉了一切之后,破釜沉舟的决绝。
“云婆。”
她轻声呼唤。
一道苍老的身影,如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身后,是追随了她数个纪元,亦师亦仆的仙君。
“陛下。”
“魔域边界,你探查到了什么?”
云婆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了一下,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无法掩饰的恐惧。
“陛下,那里……那里已经是禁区中的禁区!昊天仙王等四位主宰联手布下法旨,任何仙人,胆敢靠近万里之内,杀无赦!”
“我问的不是他们。”
凌紫瑶打断了她,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问的是,关于他和女儿们的事。”
云婆嘴唇哆嗦着,仿佛在回忆某种让她神魂都为之战栗的恐怖景象。
“老奴……老奴只敢在禁令之外的星域徘徊。”
“但即便隔着亿万里,依旧能感受到那股……那股让万道都为之臣服、为之颤栗的气息!”
“有传言说……”
云婆的声音愈发低微,充满了不确定和敬畏。
“说魔域内,血色的荒原,一夜之间变成了无上神土;枯败的骨山之上,开满了连仙界都没有的圣花……”
“只因……只因那位存在,嫌弃原来的家太吓人,会……会吓到女儿。”
轰!
凌紫瑶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
一念之间,将一方寂灭了亿万年的魔土,改造成连仙界圣境都无法比拟的天堂?
只为了……不吓到女儿?
她忽然发出了一声低笑。
那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自嘲,回荡在这座死寂的宫殿废墟中。
她没有再问,而是迈开脚步,走向内殿。
“陛下,您要去何处?”云婆担忧地跟上。
凌紫瑶没有回答。
她径直走到那面布满裂痕的妆台前,亲手摘下了头顶沉重无比的帝冠。
【铛】的一声。
帝冠滚落在地,所有光华瞬间敛去,变得如同一块凡铁。
她解开了身上繁复华丽的帝袍。
那件象征着仙界至高权柄与无上荣耀的九天凤衣,如蛇蜕一般,悄然滑落在地。
最后,她从储物法宝的最深处,取出了一件早已被遗忘,甚至洗得有些发白的朴素衣裙。
那是千年前,他还是个凡人时,亲手为她缝制的。
当她换上这身布衣,身上所有的帝威、所有的锋芒、所有的凌厉,都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镜中人,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曾让石清凡魂牵梦萦、奋不顾身的紫衣少女。
只是,物是人非。
凌紫瑶转过身,看着一脸震惊到无以复加的云婆,眼神平静而坚定。
“你先去,为我探出一条最隐蔽的路,必须绕开所有仙王的耳目。”
“陛下,您……您这是要……”
凌紫瑶走到殿门口,迎着寒风,遥遥望向魔域的方向。
她的声音,斩钉截铁。
“本宫要去魔域。”
“见他,和我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