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驱散了王府一夜的肃杀。柳如烟的倒台如同巨石投湖，涟漪虽在严令下被强行压平，但水面下的暗流却涌动得更加湍急。
漪澜院的书房内，檀香袅袅。沈清漪端坐主位，一身素净的月白云锦襦裙，发髻间只簪一支白玉簪，通身再无多余饰物，却自有一股沉静威严的气度。下首左右，王府长史、内外管事、各司掌事等十余人垂手肃立，大气不敢出，眼神敬畏地偷觑着这位一夜之间执掌王府大权、雷厉风行处置了柳侧妃的王妃娘娘。
“王爷伤重，需静心调养。”沈清漪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府中内外一应事务，暂由本妃代掌。望诸位各司其职，尽心办差，勿生懈怠，更勿起异心。”
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那眼神并不锐利，却仿佛能穿透人心，让几个平日里与烟霞阁走得近的管事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谨遵王妃懿令！”众人齐声应诺，声音带着一丝紧张。
“李长史，”沈清漪看向须发皆白、掌管王府文书机要的长史李儒，“即日起，王府所有账册、人员名簿、田庄铺面契书、库房钥匙，一应移交所涉管事，于今日巳时前，送至漪澜院备案核查。延误者，杖责二十，逐出王府！”
“是！老臣遵命！”李长史心头一凛，连忙躬身应下。这位王妃，果然不是省油的灯！上来就要抓财权人事！
“赵管事，”沈清漪的目光转向负责采买和外务的管事赵全，“王府一应用度，自今日起，凡超过五十两银子的采买，或涉及田庄铺面交易，皆需提前三日拟单，详列缘由、数目、估价，报本妃核准后方可支取银两或进行交易。未经核准，擅自动用库银或私相授受者，以贪墨论处，送官究办！”
赵全脸色微变，五十两？这几乎卡死了所有油水丰厚的项目！他下意识地想辩解：“王妃，这……有些日常大宗采买，比如……”
“赵管事若有难处，”沈清漪淡淡打断他，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撇了撇浮沫，“可自行请辞。本妃另择贤能。”
轻飘飘一句话，让赵全瞬间面如土色，冷汗涔涔，再不敢多言半句：“小人……小人遵命！绝无难处！”
“王嬷嬷之事，想必诸位已知晓。”沈清漪放下茶盏，声音陡然转冷，“受人胁迫，谋害主上，罪不容恕！念其受人胁迫，且未酿成大祸，本妃已从轻发落。望诸位引以为戒！王府容不得背主忘恩、吃里扒外之人！更容不得心术不正、结党营私之辈！”
她的话语如同冰珠，砸在每个人心上！尤其是那些曾经依附柳如烟或心思浮动之人，更是胆战心惊，连头都不敢抬。
“都下去办差吧。”沈清漪挥了挥手，姿态从容。
“是！小人/下官告退！”众人如蒙大赦，纷纷躬身退出，脚步都比来时轻快（或是沉重）了许多。
书房内重新安静下来。墨玉看着沈清漪沉静的侧脸，眼中充满了敬佩。王妃这一手，恩威并施，抓权立威，一气呵成，瞬间便将王府这架庞大机器的缰绳牢牢握在了手中！
“王妃，”墨玉上前一步，低声道，“安郡王府那边，我们的人一直盯着，昨夜至今晨，并无异动。萧玦本人也一直在府中，未曾外出。”
“暴风雨前的宁静罢了。”沈清漪眼神微冷，“萧玦不是柳如烟，他没那么容易自乱阵脚。柳如烟虽废，但她知道的秘密太多，萧玦不会让她活着成为把柄。”
墨玉心头一紧：“那水牢……”
“加派人手。”沈清漪果断道，“明暗哨加倍。所有送入水牢的饮食、药物，必须由我们的人亲自查验，再经侍卫之手送入。接触过柳如烟的人，无论是谁，一律严查背景！”
“是！”
“另外，”沈清漪沉吟片刻，“让厨房准备一份滋补的参汤。”
墨玉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王妃是要……送去主院？”
沈清漪没有回答，只是目光投向窗外主院的方向，眼神复杂难辨。权柄在握，仇敌在押，毒蛇在侧。她与萧珩之间那笔糊涂血债……或许，是时候去探探他的底了？
**主院寝殿。**
萧珩靠坐在床头，听着心腹幕僚低声禀报着晨间朝堂传来的消息——无非是些老皇帝病体依旧、几位皇子暗中角力、以及他监国后一些积压待决的政务。他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尚可，眼神锐利，偶尔开口询问或指示几句，条理清晰，尽显监国亲王的威仪。
“王爷，”幕僚禀报完毕，犹豫了一下，低声道，“王妃那边……今日晨间召集了王府所有管事，雷厉风行地接手了所有账册、人事、财权……条陈清晰，手段……颇为老辣。”
萧珩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弧度里带着一丝疲惫，一丝骄傲，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楚。
“她本该如此。”他低声道，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温柔，“若非……若非前世被本王所误……”未尽的话语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幕僚不敢接这话茬，垂首肃立。
就在这时，福安轻手轻脚地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喜色：“王爷，王妃……王妃派人送参汤来了！”
寝殿内瞬间一静。
萧珩猛地抬头，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那光芒如此炽热，甚至盖过了重伤的虚弱！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想坐直身体，却又牵动了伤口，闷哼一声。
“快……快请！”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和……紧张。
片刻后，墨玉亲自提着一个精致的红木食盒走了进来，对着萧珩恭敬行礼：“奴婢参见王爷。王妃忧心王爷伤势，特命小厨房炖了参汤，命奴婢送来，请王爷趁热服用。”
她的态度恭敬有礼，却也带着一丝疏离，并未提及王妃是否会亲自前来。
萧珩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一瞬，随即又强打精神，看着那食盒，仿佛看着什么稀世珍宝，声音都放轻了些：“有劳王妃挂心。替本王……谢过王妃。”
“奴婢定当转达。”墨玉将食盒交给一旁的福安，行礼告退。
寝殿内只剩下萧珩和福安。福安小心翼翼地打开食盒，里面是一盅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参汤。
“王爷，这汤……”福安有些迟疑。
“无妨。”萧珩的目光紧紧盯着那盅汤，眼神复杂。他伸出手，“拿来。”
福安只得将汤盅奉上。萧珩接过，没有立刻喝，只是用瓷勺轻轻搅动着。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视线。
她送来的汤。
是她亲手炖的吗？
还是……仅仅出于王妃的职责？
经历了前世那杯鸩酒，她心中……可还有半分芥蒂？
无数的念头在萧珩脑中翻涌。最终，他舀起一勺，缓缓送入口中。温热的汤汁滑入喉咙，带着参类特有的微苦回甘。
味道……很好。
可这汤喝下去，却在他心头激起一片苦涩的涟漪。
清漪……
你送来的，是汤。
可我要的，从来不是这个。
他放下汤匙，看着盅内袅袅的热气，眼神变得深邃而坚定。
权柄，你握住了。
仇敌，你处置了。
那么，接下来的路……
萧珩缓缓抬起头，目光似乎穿透了重重院墙，望向那个清冷独立的漪澜院。
该换本王，走向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