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雷的余音在天际沉闷滚过,如同巨兽远去的足音。
冰冷的雨丝愈发细密,将天地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水汽之中。
市人民医院正门广场上,那场无声的惊雷带来的死寂,比雷声本身更加令人窒息。
林建强僵立在原地,如同被那道闪电劈成了焦炭。
脸上血色尽失,惨白得如同刚从坟墓里刨出来。
雨水混合着冷汗,顺着他扭曲僵硬的面部线条滑落,滴滴答答砸在他昂贵的西装前襟,洇开深色的污渍。
他粗重地喘息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那双几分钟前还充满暴怒和贪婪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巨大的、难以消化的惊骇和恐慌,瞳孔涣散,无法聚焦。
O型血…绝对不可能生出B型…
医务科记录…王桂芬…女婴…
那她是谁?!
这三个问题,像三把烧红的钢钎,狠狠凿穿了他所有的认知和算计!
他死死盯着林晚,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他从小看到大、从未放在眼里的“赔钱货”。
伞下的少女,面容依旧苍白,身形单薄,但那双眼睛里的冰冷和平静,却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洞穿一切的寒意。
这不是他认知中的林晚!
这简直是个从地狱里爬回来索命的恶鬼!
“你…你…”
林建强的嘴唇哆嗦了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声音干涩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你胡说八道…伪造…你伪造证据!”
他猛地伸出手,想要去抢夺林晚手中那两张如同判书的纸,动作却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显得虚软无力。
林晚轻轻后退一步,避开了他颤抖的手。
雨水顺着伞沿滑落,在她和他之间划下一道清晰的、冰冷的界限。
“伪造?”
林晚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在林建强摇摇欲坠的精神防线上,
“三叔,白纸黑字,医院的公章,医务科的登记簿,哪一样是我能伪造的?还是说,您觉得这遗传学定律,也是我编出来骗人的?”
她向前微微倾身,雨伞稍稍前移,伞沿的雨水滴落在林建强锃亮的皮鞋上,他却毫无知觉。
林晚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冰锥,死死钉住他涣散的瞳孔,一字一句,缓慢而清晰:
“需要我现在就去挂号,当着您的面,再验一次血吗?或者,我们直接去找爷爷,问问看他老人家,知不知道他的好儿子、好儿媳,是怎么生出我这个‘怪胎’的?”
“不!不行!”
林建强像是被蝎子蜇了一下,猛地尖叫起来,声音尖锐刺耳,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恐惧!
找老爷子?
现在老爷子躺在ICU生死未卜,要是再被这个惊天秘密刺激一下…后果不堪设想!
而且…而且这件事一旦捅破,他之前所有的算计、所有的谎言、甚至他暗中接触凌翊的事情…全都完了!
彻底完了!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林家三爷,而是一个随时可能被秘密碾碎的可怜虫!
他看着林晚,眼神里充满了哀求、恐惧、还有一丝垂死的挣扎:
“晚晚…不…不能…不能说!绝对不能说!这件事…这件事肯定是哪里搞错了…对!搞错了!医院记录也可能出错!血型…血型也许…”
他的语无伦次和苍白辩解,恰恰暴露了他内心的崩溃。
林晚不再说话,只是用那种冰冷洞悉的目光静静地看着他。
无声的压迫,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力量。
林建强在她的目光下节节败退,最终彻底溃不成军。
他踉跄着后退两步,后背撞在冰冷的灯柱上,才勉强支撑住发软的身体。
他双手捂着脸,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完了…全完了…他苦心经营的一切…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款式低调但线条流畅的轿车,无声地滑过湿漉漉的广场路面,精准地停在了两人不远处。
车门打开,一把黑色的商务伞率先伸出,“啪”地一声撑开,遮住了下车之人的面容,只露出一双擦得一尘不染的黑色皮鞋和笔挺的西裤裤腿。
伞沿微微抬起,露出一张年轻、英俊却带着职业性冷漠的脸。
男人约莫二十七八岁,戴着金丝眼镜,眼神锐利而冷静,周身散发着一种精英人士特有的干练和疏离感。
他的目光迅速扫过现场,在林晚身上停留了一瞬,微微颔首,随即落在了状若疯癫的林建强身上,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他迈步走来,步伐沉稳,皮鞋踩在积水的地面上,发出清晰而规律的声响,在这死寂的雨幕中,显得格外突兀。
林建强如同惊弓之鸟,猛地抬起头,看到这个突然出现的、气度不凡的陌生男人,脸上瞬间闪过极致的惊恐!
是昨天那个男人?!
他来干什么?!
灭口?!
他下意识地想要逃跑,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金丝眼镜男人在林晚面前一步远处停下,完全无视了旁边抖如筛糠的林建强。
他对着林晚,用那种公式化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语调开口:
“林晚小姐?我是凌氏集团法务部的首席律师,秦朗。受委托前来,为您提供法律咨询和必要的协助。”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天然的权威,清晰地传入林晚和林建强的耳中。
凌氏集团!法务部!首席律师!
每一个词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林建强本就脆弱不堪的神经上!
他眼前一黑,差点直接晕厥过去!他们…他们竟然真的来了!
而且还是首席律师!为了林晚?!
难道…难道林晚说的都是真的?!
她真的和凌氏…
巨大的恐惧和绝望瞬间淹没了他!
他像一滩烂泥般,顺着灯柱滑坐在地,雨水和污泥弄脏了他昂贵的西装,他也浑然不觉,只是失神地喃喃自语:
“完了…全完了…”
秦朗律师甚至连眼角余光都没有分给他一丝。他只是平静地看着林晚,等待她的回应。
林晚看着眼前这位突然出现的、如同精密仪器般的律师,心中最后一丝不确定终于落下。
凌先生背后的力量,出手了。
而且,直接派来了首席律师,这分量,远超她的预期。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对着秦朗律师微微点头:
“我是林晚。麻烦您了,秦律师。”
“分内之事。”
秦朗律师微微颔首,目光扫过林晚手中紧攥的报告单,语气平稳,
“您目前的情况,委托方已简要说明。涉及血缘疑点、巨额医疗费用纠纷,以及潜在的人身安全威胁。根据初步判断,您完全有权申请法律介入,保护自身合法权益。具体方案,我们需要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详谈。”
他的话语专业、冷静,每一个字都透着强大的底气和法律支撑,与林建强的崩溃形成了鲜明对比。
“就在这里谈吧。”
林晚却摇了摇头,目光转向瘫坐在泥水中的林建强,声音清晰而冰冷,
“有些话,需要当着某些人的面说清楚。”
秦朗律师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恢复平静,从善如流:
“可以。”
他上前一步,黑色的商务伞微微倾斜,恰到好处地将林晚也笼罩在内,隔绝了冰冷的雨水,形成了一个无形的、代表着权威和保护的领域。
而瘫坐在外的林建强,则被彻底隔绝在外,显得更加狼狈和不堪。
“林建强先生。”
秦朗律师的目光终于落在了泥水中的林建强身上,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法律条文般的冰冷和不容置疑,
“基于我的当事人林晚小姐所提供的初步证据,其与你以及林建国、王桂芬夫妇的血缘关系存在重大疑点。同时,你们以所谓‘家族孝道’为名,对其进行的经济勒索和人身威胁,已涉嫌多项违法犯罪。”
他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取出一张名片,用两根手指夹着,递到林建强面前,动作优雅却带着俯视般的冷漠:
“这是我的名片。关于林晚小姐身世问题,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我方建议你及你的家族保持沉默,停止一切骚扰、威胁行为。否则,我方将不得不采取包括但不限于提起民事诉讼、向公安机关报案等一切法律手段,维护我当事人的合法权益。届时,恐怕就不只是家庭内部纠纷那么简单了。”
他的话语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剥开了林建强最后一层遮羞布,将他的行为定性为“违法犯罪”,并直接上升到法律层面。
林建强看着那张烫金的名片,像是看到了阎王的催命符,手抖得厉害,根本不敢去接。
民事诉讼?报警?
凌氏集团的法务部…想要弄死他,比碾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不…不敢…我们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他瘫在泥水里,语无伦次地哀求着,涕泪横流,哪里还有半分之前的嚣张,
“秦律师…林晚…晚晚…求求你们…高抬贵手…是我们错了…我们混蛋…钱我们不要了…再也不要了…爷爷的事我们自己想办法…求求你们别告我…别说出去…”
看着曾经不可一世、将他们四房踩在脚下肆意践踏的林建强,此刻像条癞皮狗一样瘫在泥水中摇尾乞怜,林晚的心中没有任何快意,只有一片冰冷的虚无和淡淡的恶心。
她不再看他,转向秦朗律师,声音恢复了平静:
“秦律师,后续的法律程序,麻烦您跟进。我现在需要回学校。”
“当然。”
秦朗律师收起名片,微微侧身,
“我会全程负责。有任何情况,请随时联系我。需要送您回学校吗?”
“不用了,谢谢。”
林晚摇摇头,撑着那把破旧的伞,转身,一步一步,踏过湿冷的广场地面,朝着公交车站的方向走去。
她没有回头再看林建强一眼。
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滑走。冰冷的雨幕中,只剩下林建强失魂落魄地瘫坐在泥水里,如同被世界遗弃的垃圾。
……
接下来的几天,仿佛按下了一个诡异的暂停键。
林建强彻底消失了。
没有电话,没有短信,没有出现在医院,更没有再来找过林晚的麻烦。
就像一只被吓破了胆的乌龟,死死缩回了自己的壳里。
医院ICU的费用依旧每天产生,但再也没有人敢来逼林晚掏钱。
据说三婶赵金凤去医院闹过两次,哭天抢地要求大房二房一起平摊费用,却被大伯二伯难得强硬地顶了回去,具体发生了什么,无人得知,只知道赵金凤后来也灰溜溜地不再露面。
林家那潭令人窒息的死水,因为林晚投下的这颗深水炸弹,暂时陷入了一种混乱而诡异的平静。
暗流仍在汹涌,但至少表面,暂时风平浪静。
林晚乐得清静。
她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了两件事上:
学习和写作。
年级第一的光环如同一个保护罩,让她在学校里的处境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嘲讽和欺凌几乎绝迹,取而代之的是各种好奇、探究甚至略带敬畏的目光。
连班主任周慧看到她,脸上都会挤出极其不自然的、带着一丝讨好的笑容。
她无视了所有外在的干扰,像一块贪婪的海绵,疯狂汲取着知识。
课堂上的内容对她而言变得异常简单,前世模糊的记忆和今生被逼到极限的专注力完美结合,让她学得飞快。
她甚至开始自学高二高三的课程,那些曾经让她头痛不已的难题,此刻成了她验证自身能力、构筑未来堡垒的最好砖石。
而“冷锋”这个笔名,在星辰网上也开始崭露头角。
《蛹中的刀》以其独特的黑暗现实风格、凌厉精准的文笔和压抑中爆发的强烈情感,吸引了越来越多的读者。
虽然更新不算快,但每一章都质量上乘,讨论区和书评区异常活跃。
稿费收入稳步增长,虽然距离摆脱经济困境还有很远,但至少让她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她依旧每天去“极速网吧”码字。
那个昏暗嘈杂的角落,成了她唯一能短暂喘息、释放内心黑暗与力量的秘密基地。
夏晴偶尔会来,默默放下一瓶水或一点小吃,不敢多问,只是用担忧的眼神看着她。
林晚接受这份善意,但依旧保持距离。她脚下的路太险,不想牵连这个善良的女孩。
这天放学,林晚再次来到网吧。刚在老位置坐下,登录星辰网后台,一条站内短信就弹了出来。
发信人:流云(责编)。
“冷锋大大,有个紧急情况。网站收到一封匿名举报信,指控《蛹中的刀》大量情节抄袭某位已退圈作者的旧作,并宣扬极端负面情绪,破坏社会和谐。平台需要您尽快提供一份详细的原创声明和情节自证材料。此事可能影响后续推荐甚至合约,请务必重视,尽快处理!”
抄袭?匿名举报?
林晚的瞳孔骤然收缩!刚刚平静几天的心湖再起波澜!
是林建强?他贼心不死,换了种方式报复?
还是…凌氏那边的敌人?凌翊?
一股冰冷的怒意瞬间席卷了她!
她绝不允许任何人玷污她的作品!
这是她仅有的、完全由自己掌控的东西!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回复流云:
“收到。纯属污蔑。我立刻准备自证材料。清者自清。”
她正准备调出文档和大纲,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是一个本地的陌生号码。
林晚的心猛地一紧。
一种不祥的预感爬上心头。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传来的却是一个熟悉而怯懦的、带着哭腔的声音——是母亲王桂芬!
“晚晚…晚晚…”
王桂芬的声音嘶哑,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恐和绝望,哭得几乎喘不上气,
“完了…全完了…你爸…你爸他被厂里开除了!保卫科的人直接来家里清东西…说他…说他偷了厂里的贵重零件出去卖!人赃并获!要…要送去派出所啊!”
“什么?!”
林晚猛地站起身,椅子在身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