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尚未散尽,带着毒沼特有的腥气漫过山脚的荒草。鬼厉扶着老槐树站起身,玄衣上的泥渍已半干,结成硬邦邦的斑块,像极了他左臂上那道陈年旧疤。体内的灵力仍有些滞涩,但胸口的灼痛感已消退大半,连噬魂棒都安分地伏在腰间,黑气收敛得只剩一线。
“是谁?”他低声自语,指尖抚过唇角残留的药味。那丹药清冽中带着一丝极淡的冰意,绝非魔教或寻常江湖人的路数。更让他在意的是,方才压制戾气的那股灵力,纯净得像青云山巅的雪水,熟悉得让人心头发紧。
目光扫过地面,在沾着露水的草丛里,他发现了一串浅淡的足迹。足尖轻盈,落地几乎无痕,唯有偶尔深陷的草叶能看出些微痕迹——这是青云门特有的踏雪无痕身法,他曾在田灵儿和……陆雪琪身上见过无数次。
心脏猛地一缩,鬼厉纵身追了上去。足迹沿着山脚的密林延伸,在一片覆满青苔的岩石前消失。他蹲下身细看,岩石缝隙里卡着一片极薄的冰晶,棱角锋利,在晨光里泛着冷冽的光,不似自然凝结,倒像是某种法术的残留。
指尖刚触到冰晶,一股熟悉的寒意便顺着指腹窜上来,带着天琊剑特有的清冽气息。鬼厉猛地攥紧掌心,冰晶在他温热的手心里渐渐融化,冰凉的水顺着指缝滴落,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陆雪琪……”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喉结滚动了一下。脑海里突然闪过流波山雨夜的场景,她立于船头,白衣被狂风掀起,天琊剑的蓝光映着她决绝的侧脸,剑尖指向他时,那双清冷的眸子里似乎藏着些什么,却被她硬生生压了下去。
风穿过密林,带来远处隐约的笛声。那笛声嘶哑古怪,像是用兽骨制成的乐器吹奏,调子悲怆,听得人心头发麻。鬼厉抬头望去,只见山坳处的乱葬岗上,几株歪脖子树在风中摇晃,树影里似乎有个佝偻的身影,正举着支白骨笛子吹奏。
他将融化的冰晶在掌心搓干,起身向乱葬岗走去。噬魂棒察觉到异样,开始微微震颤,黑气顺着他的手腕往上爬。那骨笛声越来越清晰,仔细听去,竟像是在模仿某种古老的咒语,每个音符都带着勾魂摄魄的力量。
“是炼骨老鬼的‘摄魂笛’。”鬼厉眼神一沉。这老鬼是魔教旁支的妖人,专以死人骸骨炼制法器,据说他的骨笛能唤醒方圆十里的尸骸,当年在空桑山曾被普泓大师重创,没想到竟躲在这西荒毒沼附近。
骨笛声突然拔高,乱葬岗上的坟包开始松动,几只腐烂的手臂破土而出,指甲泛着青黑的光泽。鬼厉冷哼一声,噬魂棒脱手而出,黑气如狂龙般席卷而去,瞬间将那些刚爬出的尸骸绞成碎片。
笛声戛然而止。炼骨老鬼从树后跳出来,手里的白骨笛子还在微微震颤:“鬼厉!你这叛徒,竟还敢出现在老夫面前!”
鬼厉懒得与他废话,噬魂棒黑气暴涨。就在这时,他忽然注意到老鬼腰间挂着的一个香囊,锦缎上绣着的青云山徽记虽已褪色,却依旧能辨认出来。“这东西哪来的?”他冷声问道,目光如刀。
老鬼脸色一变,下意识地捂住香囊:“关你屁事!当年要不是你们青云门和魔教内斗,我徒儿怎会惨死在……”
话未说完,噬魂棒已刺穿他的喉咙。老鬼瞪大眼睛倒下,骨笛从手中滑落,在地上滚了几圈,撞在一块墓碑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鬼厉捡起那个香囊,指尖摩挲着褪色的徽记,忽然想起刚才那片冰晶——陆雪琪定是察觉到这老鬼的踪迹,才会在此停留。
她是来除魔的?还是……专门为了找他?
这个念头刚起,就被他掐灭在心底。他低头看着掌心残留的冰痕,那里的凉意似乎渗进了骨头里,像极了多年前在青云山竹林,她第一次用天琊剑指着他时,他心头泛起的寒意。
骨笛还在地上轻轻滚动,发出细碎的声响。鬼厉转身离开乱葬岗,将香囊随手扔进草丛。阳光穿过林叶的缝隙落在他身上,却暖不了那片被冰晶冻过的掌心。
他知道,陆雪琪的出现绝非偶然。就像这骨笛的悲鸣,看似杂乱无章,实则藏着早已写好的宿命。而他掌心的那点冰凉,或许正是这场宿命里,唯一真实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