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王宗的密地藏在十万大山深处,终年不见天日。
张小凡被人架着穿过层层瘴气时,鼻腔里灌满了潮湿的腐味。噬魂棒的黑气在他周身缭绕,像一层粘稠的墨,将那些试图靠近的毒虫猛兽都逼退三尺。他已经三天没合眼了,眼皮重得像坠了铅,可每次闭上眼,碧瑶坠落的画面就会准时闯进来,带着诛仙阵的白光和她最后那句“虽死不悔”,把他从混沌中拽回刺骨的清醒。
“到了。”
架着他的魔教教徒突然停下脚步。张小凡踉跄着抬头,看见一座巨大的黑石殿宇从浓雾中显现出来。殿顶盘踞着九头石雕黑龙,龙首垂向地面,眼珠是用猩红玛瑙嵌成的,在幽暗的光线下闪着诡异的光。殿门是整块黑曜石打磨而成,上面刻满了扭曲的符文,像是无数只挣扎的手。
他被推搡着走进殿内。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与焚香的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大殿两侧站满了黑衣教徒,他们脸上都戴着青铜面具,面具上雕刻着獠牙外翻的恶鬼,目光从面具的空洞里射出来,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
大殿尽头的高台上,坐着一个身着紫袍的男人。他身形高大,面容冷峻,眉心有一道暗红色的竖纹,周身散发着令人不敢直视的威压。张小凡认得他——鬼王,碧瑶的父亲。
“张小凡?”鬼王的声音低沉如洪钟,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抬起头来。”
张小凡没有动。他的视线落在高台左侧的石壁上,那里挂着一幅水绿色的裙裾,料子和碧瑶坠崖时穿的那件一模一样。他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指甲深深嵌进掌心,血珠滴落在黑色的地砖上,瞬间被吸收得无影无踪。
“放肆!”旁边的护法厉声呵斥,扬手就想打他。
“不必。”鬼王抬手制止了护法,目光落在张小凡身上,带着审视,“你就是那个让小瑶不惜一切也要护住的人?”
张小凡猛地抬头,眼里的血丝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醒目:“她在哪儿?”
鬼王的眼神暗了暗,语气听不出喜怒:“你若想知道,就得先明白自己的身份。”他站起身,紫袍在气流中翻涌,“这里不是青云山,没有‘张小凡’,只有愿为鬼王宗效力的信徒。”
“我不是信徒。”张小凡咬着牙说,“我只要碧瑶。”
“那你就得有让她回来的本事。”鬼王缓步走下高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人心上,“你以为凭你那点青云门的微末道行,能对抗天道?能逆转生死?”
他的话像一把钝刀,在张小凡心上反复切割。是啊,他连诛仙阵的余威都挡不住,连碧瑶最后一片衣角都留不住,又凭什么说能让她回来?绝望像潮水般涌上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但我可以给你这个本事。”鬼王突然话锋一转,指着大殿中央的祭坛,“只要你肯入我鬼王宗,我便传你无上魔功,助你寻遍天下奇珍,哪怕是挖开九幽地狱,也要把小瑶的魂魄给你找回来。”
祭坛上刻着繁复的阵法,中央的凹槽里盛满了暗红色的液体,散发着浓郁的血腥味。张小凡盯着那摊液体,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可心里却有个声音在疯狂地呐喊:答应他,只要能让碧瑶回来,什么都可以。
“你要我做什么?”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却异常坚定。
鬼王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很简单。忘记张小凡,忘记青云门,做一个真正的魔。”他挥了挥手,两名教徒端着一个托盘走上前来,托盘里放着一把匕首和一碗黑血,“饮下这碗血,刺破指尖,将血滴入祭坛,从今日起,你便是我鬼王宗的人。”
张小凡看着那碗黑血,里面漂浮着细小的血丝,像是有生命般在蠕动。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一旦饮下,他就再也回不了头了,再也不是那个在青云山种菜的少年了。
可他回头望了一眼石壁上那件水绿色的裙裾,又低头摸了摸怀里的合欢铃。铃身依旧温热,那丝微弱的气息还在,像一根救命的稻草,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世界。
“好。”
他接过那碗黑血,没有犹豫,一饮而尽。腥甜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一股灼烧般的痛感,顺着食道流进胃里。瞬间,一股狂暴的力量从丹田处炸开,与噬魂棒的戾气、合欢铃的灵力交织在一起,在他体内横冲直撞。
“呃啊——!”
他痛得蜷缩在地上,浑身的骨头像是被拆开重组。皮肤下的血管突突直跳,浮现出蛛网般的黑色纹路。周围的魔教教徒都屏住了呼吸,看着他在地上痛苦地翻滚,脸上却没有丝毫同情。
鬼王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这一切,仿佛在欣赏一场精心策划的蜕变。
不知过了多久,疼痛渐渐平息。张小凡挣扎着站起来,浑身的衣服都被冷汗浸透了。他能感觉到体内涌动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阴冷、狂暴,却又异常听话。他抬起手,噬魂棒自动飞到他掌心,黑气比之前浓郁了数倍,在他指尖跳跃着,像是活过来一般。
“从今日起,你便不再是张小凡。”鬼王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满意,“我赐你名‘鬼厉’,号‘血公子’,掌管鬼王宗刑罚,可先斩后奏。”
“鬼厉……”张小凡低声念着这个名字,舌尖尝到一股铁锈般的味道。这两个字像是带着某种诅咒,钻进他的骨髓里。
“你可愿立誓?”鬼王举起一只手,掌心腾起一团黑色的火焰,“以你之魂,以你之血,立誓为我鬼王宗效力,寻遍天下,必复活碧瑶,若违此誓,魂飞魄散,永堕阎罗!”
张小凡看着那团黑色的火焰,又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合欢铃。铃身的血丝似乎更清晰了,像是碧瑶在无声地催促。他深吸一口气,举起右手,掌心对着那团火焰。
“我,鬼厉。”他的声音不再发抖,反而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以血为誓,以魂为证,寻遍天下奇珍,踏遍九幽地狱,必让碧瑶归来。若违此誓,甘受魂飞魄散之罚,永世不得超生。”
话音落下,那团黑色的火焰突然化作一道流光,钻进他的掌心,在他手背上烙下一个诡异的符文。符文一闪而逝,留下一个淡淡的印记,与噬魂棒的黑气遥相呼应。
大殿两侧的教徒突然单膝跪地,齐声喊道:“参见血公子!”
声音震耳欲聋,在大殿里久久回荡。鬼厉站在祭坛中央,黑色的衣袍在气流中猎猎作响,周身的黑气如同活物般翻滚。他的眼神里已经没有了之前的痛苦和迷茫,只剩下一片冰封的死寂,只有在看向石壁上那件水绿色裙裾时,才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起来吧。”鬼王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威严,“从今日起,鬼厉便是我鬼王宗的利刃。凡阻碍他寻回少主者,杀无赦!”
“杀无赦!”
教徒们的呐喊声再次响起,充满了狂热的杀意。
鬼厉没有理会这些,他只是缓缓握紧了怀里的合欢铃。铃身传来微弱的震颤,像是在回应他的誓言。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人生只剩下一条路——寻找,复活,哪怕为此双手沾满鲜血,哪怕为此与整个世界为敌。
他转身走出黑石殿宇,身后的黑暗吞噬了最后一丝属于“张小凡”的影子。十万大山的瘴气在他周身缭绕,噬魂棒的黑气为他劈开前路。雨不知何时停了,天边挂着一弯残月,惨白的光落在他脸上,照出一双没有温度的眼睛。
血公子鬼厉,自此现世。江湖的血雨腥风,才刚刚开始。而他心中那点微弱的星火,将在往后十几年的黑暗里,支撑着他走过一条比十万大山更崎岖、更漫长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