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坤宫的朱漆门在身后缓缓合上时，夏冬春才敢悄悄抬眼，望着头顶湛蓝的天长长舒了口气。阳光比来时烈了些，照在身上却暖不进心里，膝盖的麻意混着刚才磕头时的钝痛，一阵阵往上涌，她扶着青禾的胳膊，脚步都有些虚浮。
富察贵人走在前头，桃粉色的裙摆扫过青石板路，带起细碎的尘土，却没像来时那样回头催促。她的肩膀绷得笔直，侧脸在阳光下泛着青白，显然还没从华妃的敲打里缓过神来。安陵容跟在夏冬春身侧，手里的帕子被攥得皱成一团，时不时抬头瞟一眼夏冬春，欲言又止。
“夏姐姐，” 快到宫门口时，安陵容终于小声开口，“刚才在殿里，华妃娘娘没再怪你…… 真好。”
夏冬春侧头看她，小姑娘的眼里还带着点后怕，却又藏着丝庆幸。她轻轻点头：“是曹婕妤帮着说了话，也是娘娘宽宏大量。” 这话半真半假 —— 曹婕妤是替华妃探底，华妃 “宽宏”，不过是觉得她这副样子没威胁罢了。
正说着，身后忽然传来周宁海粗嘎的声音：“夏常在留步！”
夏冬春的心 “咚” 地一下沉到了底，脚步瞬间顿住，后背的汗瞬间就冒了出来。青禾也白了脸，攥着她的手更紧了：“小主…… 他…… 他怎么又回来了？”
富察贵人和安陵容也停了脚，转头看向周宁海。周宁海快步走过来，手里端着个黑漆托盘，上面放着一小匹石榴红的云锦，脸上却没什么表情，语气平淡：“华妃娘娘说，夏常在刚病愈，宫里的份例许是不够用，赏你一匹云锦，做件新衣裳穿。”
夏冬春愣了 —— 华妃怎么会突然赏她东西？方才华妃还对她冷嘲热讽，这会儿却赏云锦？是试探，还是真的 “宽宏”？她不敢多想，赶紧屈膝行礼，声音压得更低：“臣妾谢华妃娘娘恩典！娘娘的赏赐，臣妾愧不敢受……”
“娘娘赏的，你就拿着。” 周宁海把托盘往青禾手里一塞，眼神像刀子似的扫过她，“娘娘说了，往后好好当差，别总想着‘病’，比什么都强。”
这话里的警告再明显不过。夏冬春赶紧磕头：“臣妾记住了！谢娘娘提点，臣妾定当安分当差，绝不让娘娘失望！”
周宁海没再说话，转身就往回走，那背影透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夏冬春扶着青禾的手站起来，手里的云锦还带着股淡淡的熏香，却重得像块石头 —— 这哪是赏赐，分明是华妃给她的 “紧箍咒”，提醒她往后一言一行都在翊坤宫的眼皮子底下。
“小主，这……” 青禾捧着云锦，手都在抖，“华妃娘娘怎么突然赏您东西了？”
“是提醒，也是敲打。” 夏冬春轻轻摇头，把云锦递给青禾，“收好吧，别弄丢了。往后在延禧宫，更得小心说话。”
富察贵人看着那匹石榴红的云锦，眼里闪过丝嫉妒，却没再说什么，只哼了一声，转身往延禧宫的方向走。安陵容也赶紧道：“夏姐姐，咱们也快回吧，别再惹出什么事了。”
夏冬春点点头，跟着往回走。刚拐过一个回廊，就瞥见不远处的柳树下站着两个人，正是甄嬛和浣碧。甄嬛穿件湖蓝色的旗装，正低头跟浣碧说着什么，阳光透过柳叶洒在她身上，晃得人眼晕。
夏冬春心里一紧，赶紧低下头，故意放慢脚步，几乎是贴着墙根走。她能感觉到甄嬛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却没敢抬头 —— 方才华妃赏云锦的事，要是被甄嬛瞧见，说不定会以为她投靠了华妃党，平白多了个敌人。
“小主，您看那位夏常在。” 浣碧的声音不大，却刚好能飘进夏冬春耳朵里，“刚才从翊坤宫出来，头都快埋到胸口了，走路还贴着墙，倒像是怕被人瞧见似的。”
夏冬春的脚步顿了顿，听见甄嬛轻轻笑了笑，声音温和：“刚从翊坤宫出来，难免拘谨些。先前听人说她性子张扬，如今瞧着，倒比传闻中安分多了。”
“安分？” 浣碧哼了一声，“依奴婢看，是怕华妃娘娘吧？方才周宁海还追出来赏她云锦，指不定是说了什么讨好的话呢。”
“别瞎猜。” 甄嬛轻轻打断她，“华妃的性子，若真是讨好的人，她未必会赏东西。这位夏常在…… 瞧着倒不像有什么心思的。往后少议论旁人，咱们管好自己就好。”
脚步声渐渐远了。夏冬春这才敢抬起头，望着甄嬛和浣碧的背影，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 甄嬛果然没把她当威胁，还觉得她 “安分”。这 “怂” 的戏码，倒是歪打正着，让甄嬛降低了对她的关注。
“小主，甄小主她们走了。” 青禾小声说，“刚才甄小主说您安分呢。”
“安分就好。” 夏冬春轻轻点头，“在这宫里，让人觉得‘安分’，比让人觉得‘聪明’更能保命。”
回到延禧宫时，已是晌午。李嬷嬷正在院门口等着，见她们回来，赶紧迎上来：“小主可算回来了！小厨房炖了银耳羹，快进屋歇歇吧。”
夏冬春点点头，刚要往西耳房走，就看见富察贵人的宫女素云从东耳房探出头，瞥了眼青禾手里的云锦，又飞快地缩了回去。她心里清楚，富察贵人怕是又要嫉妒了，往后在延禧宫，还得更低调些。
进了屋，青禾赶紧把云锦铺在桌上，石榴红的颜色亮得晃眼：“小主，这云锦可是好东西，做件旗装定好看！”
“先收起来吧。” 夏冬春摆摆手，坐在椅子上，端起李嬷嬷送来的银耳羹，却没什么胃口，“等过些日子，再做也不迟。”
青禾不解：“为什么呀？这是华妃娘娘赏的，穿出去多体面。”
“体面是体面，可也扎眼。” 夏冬春轻轻吹着银耳羹，热气模糊了她的脸，“华妃赏我云锦，宫里人指不定怎么猜呢。这会儿穿出去，不是让人把目光都引到我身上吗？”
青禾这才明白过来，赶紧把云锦叠好，放进衣柜最底层：“奴婢知道了！那咱们就先放着，等风头过了再说。”
夏冬春点点头，喝了口银耳羹，清甜的味道却没压下心里的沉。她知道，从翊坤宫平安回来，只是暂时的。华妃记仇，曹贵人精明，富察贵人嫉妒，甄嬛虽暂时没把她当敌人，可立场不同，早晚也会有疏远的一天。
窗外的阳光照在院角的柳树上，枝条晃得人眼晕。夏冬春望着那晃动的枝条，心里清楚 —— 这后宫的路，还长着呢。今日用 “怂” 化解了危机，往后还得更小心地走每一步。她不能一直做个 “没出息” 的人，却也得在 “没出息” 的掩护下，悄悄攒够能站稳脚跟的力气。
傍晚时，安陵容让宝鹃送来了一小篮新鲜的桑葚，说是她家乡带来的，让夏冬春尝尝。夏冬春让青禾回了些点心，心里暗自记下这份情 —— 在这处处算计的宫里，安陵容这点小小的善意，倒成了难得的温暖。只是她没想到，这份温暖，会在日后帮她度过更大的难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