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雨如丝,斜斜织就一片朦胧烟幕。
楚王于马上旋身而下,动作矫健,袍角带起的风旋卷着雨丝,不过两步便已立在她身前。
数年未见,他身形更显魁梧,昔日俊逸面容添了几分沙场风霜,剑眉斜飞入鬓,那双墨玉般的眸子此刻凝着寒星,直直锁在她脸上。
苏清梨只觉心头一颤,仿佛三魂六魄都被那目光攫住,竟忘了言语。
“苏姑娘?”
楚王声线沉沉,尾音微挑。
明明是问句,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显然早已认出了她。
苏清梨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楚王见状,墨眉紧蹙,目光扫过她湿透的罗裙,声线陡然严厉:“这里距离苏府甚远,你为何雨天在此?府上的马车呢?”
秋兰见姑娘怔立不语,忙福身回话:“回王爷,我家姑娘原是去留芳园赴诗会,归途中车马坏了,正欲往前方茶肆避雨。”
“诗会?”
楚王低声重复,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你如今竟也热衷诗词了?”
苏清梨脑子轰的一声,顿时又羞又窘。
以前她最讨厌诗文,一听作诗就要头疼,楚王是清楚的。
只因为李修瑾喜欢满腹诗书、才华横溢的女子,这两年她便日夜学习,苦练琴棋书画,以求得他的青睐。
对上楚王洞悉一切的目光,她只觉脸颊烧得滚烫。脑中轰然作响,眼前阵阵发黑,竟软软向雨幕中倒去。
“姑娘!” 秋兰惊呼声未落,她已坠入一个坚实的怀抱。
那怀抱带着冷雨洗过的清冽气息,臂弯却稳如磐石。
……
待苏清梨再次睁眼,窗外已是晚霞绚烂。
天青色的纱幔被夕阳染得金红,帐顶流苏在光影中轻轻晃动。
这并非苏府闺房,亦不似寻常客栈陈设。
“秋兰?”
她撑着身子坐起,声线带着病后的微颤。
恰在此时,秋兰端着黑漆描金托盘进来,碗中尚在氤氲热气:“姑娘可算醒了!您方才晕厥,幸得楚王将咱们带回王府,还请了太医诊治。这是小厨房新熬的燕窝粥,您快趁热用些。”
她摸了摸额头,果然已无灼烫之感。
心不在焉地舀着粥,目光却被秋兰捧来的一袭绯色云锦裙吸引 —— 裙上绣着缠枝牡丹,金线银线交错生辉,针脚细密得几乎不见痕迹。
“这是哪来的?”苏清梨讶然。
楚王没有娶亲,这也不像丫鬟的衣服。
秋兰抿嘴笑道:“是楚王特意遣人去金缕阁取来的。王爷虽说在外征战三年,倒还记着与姑娘的情分,处处想得周全,比那李公子可强多了……”
“休得胡言!” 苏清梨慌忙低声阻止,生怕隔墙有耳。
楚王赵铎乃是当今圣上第四子,当年圣驾春和园避暑时,酒后宠幸了奉酒的宫女郑氏。
郑氏有孕诞子,却因出身低微未得封号,这四皇子便被养在春和园,几乎被宫中人遗忘。
直到姜太妃长居于此,怜他孤苦,才将他带在身边教养,渐渐在圣上面前有了些名分,得了 “楚” 的封号。
苏清梨六岁那年,父亲外放江南,母亲姜氏随行。
姜太妃念及亲眷,便将她接入春和园相伴,她正是那时与赵铎相识。
记忆中的他总是沉默寡言,除了每日向太妃晨昏定省,便是在书斋习武读书,性子沉静无趣。
待她及笄搬回苏府,他便请缨去了边关,自此再无音讯。
未出阁女子在外留宿终究不妥,她匆匆梳妆完毕,便在管事引领下往偏厅辞行。
楚王府虽地处偏僻,宅邸却格外开阔,一路行去只见亭台错落,绿树成荫,只是人影寥寥,更显清幽。
才在偏厅坐定,便见赵铎着了月白常服进来,发间尚有水珠,显然刚沐浴过。
清梨幼时曾见过他生母郑采女,那般绝色温婉的女子,可惜福薄早逝。
谁能想到这出身微末的皇子,日后竟能……
她连忙敛去思绪,盈盈下拜:“今日蒙王爷搭救,民女感激不尽。此刻天色已晚,便要告辞了。”
赵铎负手而立,目光沉沉落在她身上。
眼前少女乌发如瀑,肌肤莹白似雪,弯弯的刘海下,一双杏眼因病初愈而水光潋滟,巴掌大的小脸透着娇憨。
他眸色微动,沉声道:“你身子尚未大好,先坐下说话。”
侍女奉上的茶盏中,竟是温润的蜂蜜水,入口甘甜熨帖。
“你此番病倒,可是为了李修瑾?” 赵铎指尖轻叩着紫檀木桌,声线微凉,“你与他吵架了?”
苏清梨只觉脸颊发烫,原来这些事他都知道了。
她勉强笑道:“王爷说笑了,我只是风寒未愈,今日出行有些劳累,加重了病情。与李公子不相干。”
少女垂首时,纤细的脖颈露出一截莹白,带着惹人怜爱的怯意。
赵铎眉头微蹙,“你倾心于他?”
虽是问话,语气却十分笃定。
苏清梨窘迫万分,脸颊瞬间浮起团团绯红,急忙辩解:“没有的事,我只是欣赏他的才华,万万没有别的心思!”
她抬眸,却见赵铎挑眉,一脸明显不信的神情。
苏清梨声音一下子小了,却仍不死心,“先前或许有过痴心妄想,只是他心中早有所爱。今日我已与他说得分明,往后桥归桥,路归路,再无瓜葛了。”
头顶蓦然传来一声轻笑。
赵铎眉眼舒展,气度雍容,“沽名钓誉之辈,确实与你不配。你既然已经幡然醒悟,以后就少与他见面。”
听着话音,他似乎对李修瑾有敌意。
苏清梨略微诧异。
她下意识地抬眸,正好对上赵铎淡笑的容颜,一下子呆住了。
他眼眸深邃,面容俊朗,一笑之下,眼底如同冰雪消融,仿佛满室都盈满了春光。